“当然，除此之外。第一个原因也说得过去。但于我个人来看的话，我更偏向于第二个原因，毕竟......”罗永夜沉思，“以小玲的性格来看，哪怕再麻烦的事，眨眼间恐怕也会被她抛之脑后，又怎么会为此错过阿帝和棠海铭之间如此有意思的比斗。”
“除非......”罗永夜的声音戛然而止。
“除非什么？”罗天相一头雾水。
“除非，这两件事其实就是同一件事。”罗永夜似乎想到了什么，“还有第三种可能。那就是宫中即将发生或者已经发生了一件既对小玲，也对我们罗家来说，非常不好的事......所以，小玲真的被宫里下令禁足了。能够同时符合这两个条件，父亲你能联想到什么？”
罗永夜眉头一挑，好像瞬间想到了什么。然而他的语气，却完全不像是在征求罗天相的意见，反倒是像一个老师在向自己的学生提问。
只可惜罗天相完全没有丁点身为罗家之主该有的判断力，理所当然被自己儿子问得哑口无言。张嘴“呃”了半天都吐不出一个字。
等了几息都没有听见父亲的回答，罗永夜叹了口气，露出一副不出所料的神情。
“同样的事情，于二十多年前，在父亲身上也发生过。只是，当时位于不利一方的人，则是棠家罢了。”
“我进阶瞳王那件事？”
“是您迎娶母亲那件事。”罗永夜不再跟森罗大公废话，直接道出了自己的猜测。
身为罗家这种历史悠久的庞然大物的家主，他父亲罗天相除了那身足以震慑千万瞳师的自身修为还拿得出手之外，在权谋方面，完全就是一坨扶不上墙的烂泥。
想起自己准备就要离开首都，仅留下母亲和阿帝，还有只懂以暴制暴的罗天相去面对族中那群牛鬼蛇神，以及首都这些汹涌的暗流，即使罗永夜明深知罗天相手下还有一群忠心耿耿侍奉多年的亲信在，他也无法完全放得下心来，安心离去。
虽说，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一切阴谋诡计都是不堪一击的。可是，罗天相的实力再强大，也远远没能达到那种可以漠视一切的程度。
选择在这个风头正盛的时刻离开帝都，无疑让罗永夜的内心产生了一种在危难当头弃家人于不顾的罪恶感。
但与此同时，他也知道，即使他留下来，也不过是成为另一把握在他人手上，随时都可能被反利用来刺伤他家人的利剑。因此，为了保护他们，罗永夜宁愿自我放逐去那片离帝都逾万里的陌生荒地。
毕竟，那堆惹人讨厌的苍蝇不可能放过他这道罗家有史以来最大的裂缝。为此，他这道裂缝，必须要从罗家这个诱人的大鸡蛋上消失。
这是现阶段无论对于罗永夜，罗永帝，还是他的父亲和母亲来说，最好的解决办法。从一开始，现实就没有给予他选择的权利。
想到这里，罗永夜的脸色愈发趋于平静--这是他能想到的可以说服自己的最好的藉口了。
“娶小珊……夜子你无端端提起老子跟你妈那点破事儿干什么？话说起来若然不是陛下他突然下旨的话，突破之后我原本是打算过去黄昏战场那边混个一年半载回来才向你妈…哎，不对，老子跟你解释这个作甚…”罗天相老脸一红，憨笑地摸了摸后脑勺。回答的话跟之前的话题半点都打不着边。
站在傻里傻气的罗天相身前，罗永夜不由得白了他一眼。
“好了父亲，别装傻了，您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的。”罗永夜笑骂地摇着头，“您就是这点不好，每当与你谈论正事之时，只要谈及到你不懂亦或不想说的事，为了掩饰尴尬，您都总爱变着法子避开不谈，你这样会让人很困扰的。”
摇头笑了一阵，罗永夜收住了脸上的笑容。
“上面那位，大概已经下定决心去拉拢棠家......嗯，正确来说，大概是下定决心去拉拢那位棠海极了。”罗永夜说话的语气，平静地可怕。
“袁家自开国以来，历代帝皇一直都在致力于平衡罗棠两家的势力。在过去千年间，无论处于哪个时代，只要其中一家昌盛得足以威胁到另外一家之时，袁家就一定会去扶持弱势的一家，并且向强大的一家表明自己的态度来震慑对方，防止两家内斗失控，导致两家精英死伤过多，削弱帝国和人族的力量。”
“当年陛下将母亲赐婚于父亲，恐怕也是为了向棠家释放这种信息吧。虽然事实上，母亲是在父亲突破之后才被陛下嫁过来，可听闻族中所传，陛下最初下达婚旨之时，父亲似乎还跟大伯一样，卡在天境巅峰的瓶颈良久，直到在婚期一年之前，才堪堪破境，继任家主。”
“呃，的确是这样没错。”罗天相点了点头，内心隐隐约约抓住了点什么，好像有些明白罗永夜的意思了。
“父亲突破之前，人魔两族大战虽未爆发。我们罗家当时的瞳王强者就已经比棠家少了两位。一对三，可不是一般的弱势。由此可见，袁家当时是为了扶持我们罗家，才会让身为公主的母亲嫁过来的。”
“多年以来，为了平衡两家的势力，袁家百无禁忌，手段尽出。”罗永夜吸了一口气，“可事是如今，袁家却极有可能要亲手打破这个从先祖那里继承过来的已经维持了千年不变的方针了。”
“皆因，这个时代出现了一个可能对天瞳帝国，甚至整个人族来说，都要比罗家更具有价值的人。为此，为了拉拢这个不世奇才。袁家甚至愿意作出妥协，献出我们罗家作为祭品，以讨那位天骄身后的棠家所欢心......”
“对于那个人的出现，光是想象一下他的未来到底会有多么耀眼，大概就连袁家都失去了与他为敌的勇气。”感叹到这里，罗永夜不由得自嘲一笑，“对于一般的天才，控制不了的，尽管毁了便是。可是面对棠海极这种只活在传说中的天骄，袁家不仅舍不得毁掉，甚至还不敢尝试去毁掉他。毕竟，大陆过去千万年的历史已经向世人证明了，这种有大气运加身的天之骄子，凡敢与之为敌，几乎无一能有善终。袁家不与之为敌也就罢了，一旦袁家下决心去对付他，就必须确保能将之一击必杀。否则一旦让他有机会逃掉，那就是潜龙入渊，后患无穷。以他现在的成长速度，不消几年，这个世界上可能就再也没有袁家的存在了。”
罗天相闻言，脊梁不由得从下到上一阵发冷，强笑地打了个哈哈。
“夜子......你小子......哈哈哈哈，真会危言耸听啊，说了这么多，其实你并没有什么确切的证据可以证明陛下打算背弃我们吧？”
“是的，我没有任何证据。”罗永夜没有否认，但脸上的肌肉却没有任何舒缓。毕竟有的时候，没有回答，就是最好的回答。对于近年来帝都氛围的诡异，袁家对外却没有任何表示这一点上，就已经说明了什么。
“说到底，这只是我结合最近帝都上层的氛围，以及当日小玲反常地没有到场而进一步推断出来的假设罢了。”罗永夜眉头一皱，“毕竟，小玲是目前陛下膝下唯一一位接近出阁之龄的公主，有父亲您作为先例，我绝对有理由怀疑，袁家为了向棠家释放出亲近的信号，可能已经决定将小玲许配给棠海极。而小玲正是因为提前得知了这个消息，陛下为了在正式公布前保密，才对她下了禁足令。如此一来，则完全说得通了。”
罗天相听得哑口无言。
“而且，虽是为了卖个人情给棠海极，不过袁家为了帝国和人族团结，还有自己身为皇族的立场，当然是不可能掉转枪头去帮助棠家来对付我们的，最多就是在两家冲突的时候置身事外，保持着一副中立的态度观望事态发展而已。甚至还会在我们罗家彻底失败之时，出面保住我们，不会让我们彻底灭族的。毕竟说到底，我们两家之间也就是脸皮意气之争，并无深仇大恨，不需要拼个你死我活。只是到了那时，我们罗家恐怕也会实力大减，从此跌出世家之列了。”
罗永夜单凭那一点点不起眼的信息就推断出一个如此可怕的结论。不由得让罗天相对此难以置信。毕竟，这么多年以来，纵观森罗大公的亲信和幕僚团里，都没有人给他作出过如此天马行空，如此具有跳跃性的警示。
如果非要打个比喻的话，罗永夜这一番头头是道的话就好像在告诉森罗大公，他从昨天宰相夫人穿了红衣服出门这一点上推测到了宰相他家今天晚上会吃什么一般。
鉴于内容过于怪诞与可怕，以至于他根本无法相信，也不愿意去相信。
“难道就因为那个小子的诞生，陛下就决定背弃自开国为止，侍奉着帝国与皇族无数年我等一族？”想到自己与那一位从小到大多年的交情......以及自己对他的了解，罗天相难以想象若果罗永夜所说的一切即将发生的话，他们一族究竟该何去何从。是的，正因为罗天相对袁家那一位的性格十分了解，才无法否决罗永夜作出的假设。
冷汗慢慢自这位强者双鬓发间渗出。
不得不说，罗永夜这一席话真的为森罗大公狠狠敲响了警钟。至于他这一番预测到底是危言耸听，还是真的煞有其事，以现在的情况来看，恐怕也无从得知。因此，罗天相目前也只能将之深深刻在脑海当中，以待事后再召集心腹去细加探讨了。
“夜子，你说得这件事，老子暂且记下来了。你余下的那个请求到底是什么一并说出来吧。”罗天相郑重其事地答应了下来，可语气中却是掩盖不住的疲惫。
“终于到了这一步么。”
罗永夜闻言，心里一颤。罗天相并不清楚，其实这个所谓的最后的请求，才是罗永夜站在书房门前良久都不敢进门的真正理由。说到底，他并没有把握说服森罗大公答应他这个请求的，因此才将之放到最后。
不过，即便如此，他的决心因为没有动摇丝毫。
“父亲大人，关于阿帝的双眼，孩儿已经想到了一个完美的治疗方法了。使用这个方法的话，一来不会损坏家族的利益，二来也不需要任何人做出牺牲，所以大伯一派的人绝对不会有借口对你这个家主说三道四。”
“此话当真？如果是真的话，这真是今晚听到的唯一一个好消息。”罗天相闻言，脸上一扫因为之前那番话题引起的阴霾。骤然从椅子上弹了起来，用那壮实的双臂抓住了罗永夜的双肩——由此可知，罗永帝这一次于比斗中伤到了双目，对他来说到底是一个何等棘手的难题。
“当然是真的。”罗永夜脸上绽放出一个微妙而柔和的笑容，那诡异的感觉直令人想到了在弥留之际将要得到解脱的人一般。
“只要把我的双眼换给他就可以了。”
罗永夜以无比轻松的语气说出了一句让罗天相脸色大变的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