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雨的阳光还带着一丝寒意,晚开的花朵掩盖了不久前的凋敝,人们出门时还得用衣袖拢住手。
聿府回老家团聚的府丁也都陆续回府,给偌大的宅子增添了更多生气。
一个纤瘦的身影从回廊那头袅袅婷婷地走来,回廊旁有致的盆栽把来人分散得影影绰绰。走近了,才见是一身月白的少女。她衣着确实简素,柔亮的发上只斜戴了只白玉钗。可是那双黑得异常通透的眼睛泄露了少女的不普通。
来到一处遍植幽竹的地方,她右手一松,将原本用双手端着的茶托仅用左手端着,扣响了房门。散发着温柔原香的华贵木门发出稳重温厚的声响。
门缓缓的开了。她轻车熟路地走到里间,把茶放在桌上。
“子谙,老爷找你去商量事情。可是,先把茶喝了吧。”
“好。”黑衣少年温柔一笑,修长的手指和精致的茶杯相映成趣。他喝茶的时候眉头总是舒展得柔软,少女看了总会浅浅的笑。
“子谙,你说这次的祭山大典,陛下何时会起身前来我们琼州啊?”
“还早呢,梓蓝等不及了?”
少女说道:“不,只是前些天的倒春寒……琼州还是伤了些元气的。陛下一来,少不了又要开支,不知能否应对过来。”
聿子谙闻言,没有说话,只是低着头喝茶。眉眼中明显有愁。
饮罢,聿子谙递给少女一卷书:“上次你问我,皇命重要,还是人命重要。琼州东部倒春寒之后我才知道,当今皇上的皇命确实是无耻。若是再要彰显奢华,恐不再人心所向。”
从来不是最有才能的人统治王朝,夏朝亦然。
大厅。
“子谙,你来了。”
聿子谙对着父亲说了声是,随即四顾。
大厅里人不少,大多是见过几次的大臣们,还有父亲聿古的心腹。
都是自己人。
聿子谙猜到了父亲的用意,略一顿,又道:“琼东的倒春寒确实厉害,春天适宜生长的作物几乎都无法救活了。可是陛下却在奏折的批文里说,夏天播种的作物也不少,不至于到需要赈灾的地步。再上奏也没什么用了。”
理虽如此,可是农夫们大多只种了那么几种作物,别的就没有经验了,根本种不活多少。夏帝此举,民之哀也。
“是啊,这农民人数不可小觑,万一……”
“对!要说起来,我夏朝往日农民起义的也有。不是我以下犯上不懂分寸,实在是近几年陛下越来越不近人情了,迟早会……”
聿子谙听着众臣的顾虑之言,以及诸多大臣的附和,皱了皱眉:父亲曾官居一品,就不管他们说出这种话?
沉默。
良久,聿古呷了一口茶,缓缓说道:“陛下从来就没有那么勤政爱民,只是以往有良臣在侧。”
众人都心领神会,想到陛下把以前的亲信都纷纷远调,连亲信都不再被信任,自己呢?众人都为自己的前途捏了一把汗。
气氛顿时有些紧张。大家都心有顾虑,不敢言语,纷纷端起茶盏,假意饮茶。
这次议事看来又没有结果了,百姓间的气氛越来越紧张了,不知什么时候会发生最严重的事。聿子谙正想着,听见父亲遣退了众臣。
人都离开了,聿古才说:“这些人自己其实都有不少私产,可是却只是说了几句这么不温不火的话。”
管家聿齐立刻应道:“老爷要找他们筹钱?都是自己人,还是先去找那些贪赃枉法,暗中搜刮的人要吧。这些人虽然也暗中贩卖一些货物,但毕竟还是干净生意,只是陛下把诸多东西的贩卖权都收回了而已。”
聿古脸色依旧阴沉:“不。那些人不能动。百姓间本来就已经不太平,不小心就地覆天翻。那些奸臣别去招惹,免得他们教唆群众闹事。先去找我们的人筹钱,这件事处理完了,自然要收拾那些拿了黑心钱的人。”
“是。”聿齐鞠了一躬,办事走了。
“父亲,此时出了乱子,六月又有祭山大典,你别太辛苦了,不需要亲自操劳的事就叫齐伯伯去做吧。”
“子谙哪,你可终于想起你爹会累了!应该学学人家梓蓝,孝顺聿齐,还经常来给我捶肩泡茶,你呀!”
聿子谙看着不知何时已然苍老的父亲,心中五味陈杂。
后房。
老远就听见管家聿齐在训斥女儿了,其他家丁也都偷笑。这个聿齐,外面什么无赖泼皮都能轻松对付,唯独老是斗不过女儿。
“聿梓蓝!”
聿齐指着桌上的一卷书说,“如今少爷和老爷都有要事缠身,我是怎么教你的,不要打扰少爷处理公事!”
少女拨弄着桌上的文竹,细弱的竹枝颤抖着,抖落一桌细碎的针叶。
看着女儿委屈的神情,聿齐心软了,用柔和一些的语气说:“书上的问题,不懂可以请教老师嘛,少爷有事要办,你怎么如此不懂事。”
“爹,那天我本来要去问老师,子谙……少爷说他帮我……真的是这样的。爹你那么明事理,女儿又怎么会任性地打扰少爷呢?”
聿齐看着女儿提起聿子谙时的一脸温柔,不知道该喜还是该忧。
老爷再怎么重视我,我总不过是个管家,即使得到老爷信任重用……
唉……聿齐无奈地摇摇头。
再看了一眼女儿,聿齐叹了口气。想到祭山大典,聿齐有些难以言明的不安。
祭山啊,已经延续了百余年。
所有人都说,是这著名的泱佑山保江夏王朝不衰,每次祭山,聿齐一把老骨头都要忙散架了。
“但愿这次祭山,陛下能体怀百姓的不易,一切从简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