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花只有一朵珠花,实在令人难以置信。可是现在他连珠花都没有了,只有一顶破斗笠。破斗笠此刻正站在凤凰酒楼的后院里,公子南站在他身后,也像一杆标枪。破斗笠整理了一下衣襟,突然一跃,凌空一个翻转,双脚脚尖恰巧勾在屋檐上。整个身子倒挂在屋檐下。每一个动作都做的恰到好处,没有发出一点声音,他对这一切都觉得很满意。
公子南把折扇插在腰带上,依样倒挂在屋檐下,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他也对自己很满意。
破斗笠用手指沾了一下口水,然后在窗纸上轻轻一捅,窗纸上立刻出现了一个铜钱大小的洞。他把眼睛凑的近了些,屋内的一举一动已尽收眼底。
紫衣人坐在最后侧的一张大椅上,后面是两个标枪似的紫衣剑客。冷风,司空仁良,司马义真,曹冰和满城花坐在对面。其他的人恰好背对着窗口,看不到他们的脸,但从他们坐着的姿势已可知道他们的表情一定与冷风一样严肃。
冷风对面的白衣人突然站起来道,禀副使。
紫衣人微微点头。
白衣人道,管千秋上午到达此地,日中时离开。
冷风的脸依然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白衣人继续道,他刚到这里,五妖就找到了他。
他们出手了,他们的联手一击的确很有效,只可惜他们的对手是管千秋。而且又突然出来一个少林弟子。
少林弟子?紫衣人似乎微皱了一下眉。
是的。白衣人立刻又闭上了嘴。待紫衣人示意他说下去时,他才继续道,所以五妖折其二,看得出他们很不情愿分离。
丁丛是最看不得人生离死别的,所以他让他们又重逢了。
这些话是谁告诉你的?
东郭不爽。
叫他来。
东郭不爽来得很快。酒葫芦还挂在腰间,他竟然就是东郭先生。
你为了什么?
万马山庄并非一个无名地小地方,而且人并非是为了别人而活。
你早已有窥视万马山庄,庄主宝座之心。
是。
你在明里与管千秋联手,以图复辟,重振万马山庄。暗中却与本教合作。
因为我知道,我要成功只能与星月教合作。与管千秋合作只能为方家卖命。
你不要忘了,你们的庄主还没有死。
我没忘,但我更知道落在上官教主的手上,能活下来并非易事,要活得好更难。所以他已无异于一个死人。
此时的东郭先生说话铿锵有力,逻辑条理清楚,与先前的东郭先生已判若两人。
你怎知本教定会用你?
要管理好万马山庄还需要我这样的人,幸好在江湖上像我这样的人并不多。
的确不多,紫衣人承认。
东郭不爽已开始在笑。
紫衣人也笑了。他抬起手指一下司空仁良对面的白衣人道,你知道他是谁?
不知道。
他只知道无论是谁都不重要,因为庄主已无异于一个死人。庄主夫人是一个丝毫不懂武功的富家小姐。而且相貌还有些丑陋。大公子在一次打猎时,不幸折断了双腿,庄主立刻到处找人医治,结果被那个庸医用错了药,治瞎了双眼。当然那个庸医也变成了瞎子。
至于小公子从小就是个病篓子,所以一直都没有机会习武,整天躺在床上。
所以,这个人无论是谁都不重要,因为他绝不会是万马山庄的人。万马山庄的人在那一站中几乎死绝。
那一次若不是自己聪明,把庄主退给星月教的人,自己已是个死人。
到他还是看了一眼。只看了一眼,他的脸色就变了像是看到的不是一个人,而是洪荒时代的巨兽。
破斗笠看不到这个人的脸,还是早已看出他就是跟着冷风一起进来的那个黄脸少年。他的身体很瘦,仿佛一阵风就能把他吹倒,所以他对这个人的印象很深。
但他却不知这人会有多么可怕。
东郭先生已开始擦汗,少爷,是你?
白衣人已站起,看了一眼紫衣人。
紫衣人点了点头。
没想到是吗?
东郭不爽想笑,可是他却根本已笑不出。他的嘴角抽动了一下。他当然看得出白衣人的身份不低,能坐在这个位置上,绝不是因为他的人,而是因为他的武功。
东郭先生千算万算,还是算错了一步,他竟是方少爷。
方少爷用衣袖掩上口,开始轻声的咳嗽。
少爷,你的病……
方少爷已停止了咳嗽,叹了口气道,唉――好不了的啦,这是上苍对我的惩罚。上苍的惩罚,对谁都是公证的,今生不能偿还的,还会有来生。
东郭先生又开始擦汗,他已感觉道衣袖贴在手臂上。
伯伯,您这些日子过的好吗?
这声音听来那么熟悉,又是那样遥远。
我想一定是很好,但现在一定是在后悔在难过,千万不要这样。其实侄儿一点都不怪你,如果是我,我也会这么做的。
他毕竟还是个孩子,孩子总比较好对付些。东郭先生已停止擦汗。他看着他的眼睛。眼睛是最容易暴露他内心的秘密。
他的目光像他的话一样温柔,一样的纯真而幼稚。
东郭先生眼角闪过一抹笑意,若不是一直盯着他的眼睛,是很难发觉的。
方少爷突然拿起酒壶倒满了两杯酒,把一杯送到东郭先生面前,东郭先生盯着他的手接过杯。
方少爷抬起手,举起另一杯酒道,伯伯一向都对侄儿很好。今日重逢小侄敬伯伯一杯。他的酒杯突然空了。
东郭先生一饮而尽。
你是我的伯伯,永远都是。可是现在我们毕竟已不是同路人,所以今日你我还是要做一个了断,以谢天下英雄。他的眼中忽然闪过一丝凶光。
不知从哪里吹来一阵风。窗户虽然是关着的,风还是吹了进来。
东郭先生的汗,尚未干透,他突然觉得有点冷。他扫视了一下屋里的人。屋里的人好像一下子都变成了木像,一动也不动,脸上除了冷漠已找不到别的表情。东郭先生也冷静了下来。我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的。
最好。伯伯您亮兵器吧!
破斗笠没有想到,到了这个时候他还是这么温柔,这么冷静。这的确是个可怕的对手。
东郭先生摘下酒葫芦,解开腰带,脱下外面的袍子。他记得这件布袍还是万马山庄出事的前一天才换上的,直到现在还没有脱下过。这件袍子已满是油污,此刻他捧着这件袍子呆呆出神。
这是爹爹派人给您做的罢,侄儿也给您做了一件。这时已有一个黑衣人捧来一件一模一样的布袍。
东郭先生终于不再看这件就袍子,却将它叠的很整齐,放在身旁的一把椅子上。
他又解下了一个包袱,放在桌上。穿起新袍子。他的动作很迟缓,无论谁都看得出他已是个老人。
过了很久他才将腰带围好,挂好酒葫芦。他开始解包袱,每个人都看得出他的手在微微颤抖。包袱里发出哗哗哗的响声。
方少爷的眼睛一直都没有离开过他的手。因为这是他们的一场决战,也是一场赌博。输的一方只会被抬出去。赢得一方将成为万马山庄的庄主。所以他不敢有半点疏忽。他还很年轻,而且有病。所以他特别怕死。正因为他一直都活在生死边缘,所以他更了解死的恐惧。
东郭先生终于打开了包袱,包袱里面是一把金算盘。他一只手紧紧握住金算盘,手背上的血管已凸起,像一条条蜿蜒的小蛇。东郭先生的背已挺直,他的脸上闪着光。这把金算盘以为他争来了许多荣誉,已不知有多少成名的英雄在他的金算盘下倒下去,再也没有站起来。他对它早已充满了信心。。又有风吹进来,他感觉到很清爽,也很精神,因为他已找回自己的信心。他抬起头,看着这白衣少年。
方少爷终于动了,他伸出了一只手。这只手是黄色的,甚至比他的脸还要黄,蜡黄色的手刚刚伸出,就有一个黑衣人递过了一柄剑。
呛一声龙吟。紫衣剑客拔出了腰间的剑,普通的剑是杀不了人的。
紫衣人笑了笑道,好剑是用来杀人的,不是用来杀畜牲的。
紫衣剑客立刻收起了剑,呛剑已入鞘。
东郭先生的嘴角抽动了几下。他的心在绞痛。紫衣人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刀,在他的心上狠狠地挖着。
方少爷用左手紧紧握起剑柄。
东郭先生记得方二少小时候连用筷子都是左手。所以他用左手剑,早已在他的意料之中。他的眼角又一次掠过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
方少爷轻轻一挥衣袖,檀木椅已退了三尺。
窗纸哗啦啦一声响。破斗笠立即感到了一阵扑面而至,心里泛起一阵寒意。
方少爷左腕一抖,抖出了七八个剑花,分刺东郭先生七处死穴,每一朵剑花都足以致命。
东郭先生的金算盘在手中旋转,他虽架住剑招,却被那凌厉的杀气迫得连连后退。而且退得很快,终于退到了墙角。已没有人还认为他是个老人。
方少爷的剑更快。人已飞起,飞过桌子,落在东郭先生前面。剑尖指在他的天突穴上,只要他的剑在向前递出一分,东郭先生已是个死人。
东郭先生似乎早已算准他会有这一招,右手已按动机括,立刻有十六粒金珠射向方少爷。金珠飞得好快,如闪电流星。东郭先生已算准,他的金珠不知比人的反应快多少倍,所以这么短的距离要避开这十六粒金珠只有回剑自救。
这是他的救命绝招,这一招自从出道以来,他只用过三次,每一次都是对手将算珠震飞,然后欣然的死在他的下一招精打细算上。这是人自身的弱点,条件反射的结果。他对自己这两招非常有把握。
但是,方少爷并没有回剑自救,反而把剑向前递出了一分。他的反应怎会如此迟钝?莫非他已不顾自己的性命。
东郭先生死也不会相信,这少年竟甘愿与他同归于尽。
东郭先生死不瞑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