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恢复正常。”
周医生放下手里的记录本，伸手替他取下胸前的细管，然后转身将一叠的复诊结果抱到了一旁的桌上，默默地整理起来。
自从上次和傅倾城在吵过架之后，他似乎真的就不太爱管他的事情了。
傅倾城闭着眼，伸手缓缓扣上衣服的扣子，他并没有坐起来，而是静静地躺了一会儿。于是很快，他就听到周医生没好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来：“复诊完了还在那儿装死？起来回去！”
傅倾城仿若未闻地躺着，脑子里却忽然间有些伤感：居然这么快，就又到了12号。
上一次复诊的时候，她还在他的身边。他来的时候，她在墨西哥等他。他回去的时候，她急忙忙从屋里跑出来接他，回忆温暖又美好，可睁开眼却是冰凉凉的现实。
他缓慢地从病床上坐起来，看着已经将复诊报告装进文件袋的朱医生，忽然开口问：“我会死吗？”
周医生本来不想理他，可他居然一开口就说这么不吉利的话，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我辛辛苦苦三年来折腾这么久帮你恢复身体，你要是真想死就别耽误我的时间，早点让我解脱！”
“知道了。”傅倾城似乎也不生气，慢条斯理地下了床，习惯性地去拉窗纱，清冷的阳光从窗外落进来，带着无尽的萧瑟之意。
已经是秋天了。
周医生看他一副淡漠的模样，更是气得直咬牙：“傅倾城，我发现你真是活该！事情到了现在这种地步，明明都是你自己执意要走的路！这么多人为你担忧，可你却从不知悔改！你真是！……”
傅倾城看着窗外，微微歪了歪头：周医生说的没错，这确实是他执意要走的路。可至少，他的目的，从始至终都没有变过。
周医生气冲冲地抱着文件夹往外走，走到一半又气急地停住，转过头看还在窗前发怔的傅倾城：“格瑞斯这个骗局是你一手策划的对不对？”
傅倾城一顿，转过身来好整以暇地看他：“太聪明可不是什么好事。”
因为知道了林絮儿的身份，周医生在很多事情上都瞬时茅塞顿开，听傅倾城承认也并没有太多的惊讶，而是失望地摇了摇头：“这不是我认识的傅倾城，以前的他，不会为了一个女人而做出这种不理智的事情来。”
周医生承认，傅倾城对林絮儿、亦或者说是洛千歌的感情，真的是到达了一个极端，可是那个时候的他，宁愿自己这样痛苦下去，都不愿意勉强林絮儿留在自己的身边。可现在，他却仅仅只是因为想让她回来，而毁掉了整个洛氏企业。
“是吗？”傅倾城微微挑眉：“那要是以前的我，我会怎么做呢？”
“以前的你，从来都明白自己该怎么做，而不是来问我。”周医生叹口气：“傅倾城，你真的爱她吗？你做的这一切，已经把一切都毁掉了。”
傅倾城笑了一下：“是吗？”
周医生知道他现在说的话傅倾城其实一句都没有听进去，可他还是想告诉他：“傅倾城，其实你应该也知道林絮儿离开的原因吧？她明明有着那么多的事情要去做，却还是安静地跟着你去了墨西哥。我听李婶说她临走的那几天情绪一直都很不正常，那个时候洛氏企业刚好要跟格瑞斯签约了，她对洛氏企业的结构了如指掌，肯定也早已发现了这个骗局。所以这才不顾一切地想要去阻止凌子潇，这一切，你应该都是知道的。不是吗？”
傅倾城很想告诉自己这一切他都不知道，可是周医生已经毫不犹豫地揭穿了自己，于是他笑了一下，无所谓道：“那又怎么样？”
周医生知道自己已经无法说服他了，一字一句地提醒道：“傅倾城，你要知道，是你亲手把你一个对你好的人逼上一条无法回头的绝路的。”
说完，他也不想再和这个倔强的人继续理论下去，而是打开门，径直离开了。
傅倾城站在窗前，看着半开的病房的门，忽然间微微蹙了一下眉，光从窗外照进来，落在他的半边脸颊上，丝丝温热。
他侧过头去，光映得浅色的眸子透明如同晶石，窗外摇曳着两棵法国梧桐，大片的叶子簌簌地往下落，掩住了碎石铺就的小道。
“不会的，她不会知道的。”傅倾城抬手抓住眼前漂浮的微尘，薄唇开阖，喃喃自语。
十分钟后，周医生再次在医院门口看见了傅倾城，他好像是匆忙间从医院出来的，身边连个保镖都没有，似乎是准备一个人出去。
周医生觉得有些不对劲，傅倾城可从来没有亲自开过车外出，这是要去干什么？
“喂？”他几步奔过去，拦住傅倾城开门的手：“你刚复诊完要去哪儿？怎么也没带个人在身边，万一出事了怎么办？！”
傅倾城抬眸看他一眼，轻描淡写道：“出事你不就刚好解脱了？”
周医生被他一句话哽住，顿时恼羞成怒，挥了挥手道：“罢了罢了，滚吧！当我什么都没说，好心没好报的家伙！”
傅倾城也不生气，见他放了手，直接就开门进去，很快就一路飙了出去，只剩周医生在原地气得咬牙切齿。
生气归生气，周医生很快就恢复了理智，掏出手机来给金助理打电话。这家伙万一真出事了，倒霉得还不是他！
傅倾城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开车来这里，明明他的计划很快就要成功了，明明她很快就会主动地来找自己，可他还是忍不住，想要过来看看她。
他知道她现在一定在医院里，也许还正是和沈渊陌在一起，即使傅倾城并不想看见这个场面，他还是想快点知道：到底还要多久她才会回来？他已经等不及了。
傅倾城以为，她对这一切应该是毫不知情的。却怎么也没有想到，她早已经掌握了所有。
所以，可以想象得到，当林絮儿一抬头，看见从林荫道那头走过来的傅倾城的身影时，心情到底该有多么的复杂。
他和那个自己记忆里的傅倾城并没有什么区别，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林絮儿却总是觉得自己的眼里揉了沙子似的、他浅淡的眸色里不再是以往的温柔和清冷，仿佛藏着无尽的秘密一般，她好想知道，那秘密里，究竟有着多少的冷酷和绝情。
林絮儿看着他从那头走到自己面前来，她微微抬头，看着他停在身前的身影：“你来这里做什么？”
一个人，怎么可以无情到这样的地步呢？他可以对林絮儿这样温柔如水，却又能转个身就残酷地毁掉她的一切。
林絮儿很想知道，他被林絮儿拒绝的痛，和她现在的心情比起来，又会是怎么样的呢？
傅倾城静静地看着她，听她开口问自己，也只是安静地从口袋里取出一方精致的手帕，伸手递给她：“沙子进眼了么？”
看，他连说话都是这么的善解人意。
林絮儿盯着那方手帕，忽然笑了一下，伸手接过，却并没有去擦泪，而是笑着问：“是啊，看起来很狼狈是吗？”
她的眼眶红红的，小巧的鼻尖也是叫人心疼的泛红，清澈的瞳眸里泛着清浅的水色，亮晶晶的仿佛下一秒就要流出泪来，不是狼狈，而是如此惹人心疼。傅倾城忍不住上前了一步，伸手想要替她拂去颊边的泪水。
“不用了。”林絮儿想也不想地伸手，拂开他的手腕，重新问道：“傅倾城，我已经离开了，为什么还要来找我？”
傅倾城被她这样冷淡地拂开，似乎有一瞬间的讶异，他很快冷静下来，道：“我从来没觉得你离开过。”
“是吗？”林絮儿淡淡地看着他：“如果我在你的眼里从始至终都没有离开过，那你不是应该坐在家里等着我回去么？为什么要出来找我？”
被爱的那一方，总是有着肆无忌惮伤人的权利。
傅倾城微微一怔，眸子里闪过一丝慌乱：“你在生气？生我的气吗？”
“那你说说，为什么我要生你的气？”林絮儿将头转向一边，望着林荫道那头阳光充足的草地。
是啊，对傅倾城来说，他不过就是漠视了一个陌生的女孩的生命，摧毁了一个商业对手而已。他当然无法知道自己为什么生气，或许他还会以为，她像所有的人一样，被他蒙在鼓里吗？
“我不知道。”傅倾城皱眉，清俊的脸颊上染上一丝焦虑：“你之前因为林絮儿的事情和我吵架，但是现在真相也揭开了不是吗？我和她的死并没有关系，你应该知道……”
“可是傅倾城，”林絮儿轻声地打断他，眸子里满是失望：“这么久一来，我早就没有觉得你是害死她的凶手了，你以为我会无私到有心思会陪着一个杀人凶手去海外度假，为他担忧为他紧张吗？”
其实在听傅倾城这番话之前，林絮儿是准备用这世界上最狠毒伤人的话来刺激他的，可是她忽然之间改变主意了。因为傅倾城似乎以为她并不知道是他策划了洛氏企业破产的阴谋，他这么突然地来找自己，应该是对林絮儿还心存留恋的。
对林絮儿的爱，将会是他最大的弱点——也是她所掌握的能瞬间就摧毁傅倾城的利刃。
林絮儿忽然发现自己其实还并没有走到绝路：傅倾城曾经说过，为了林絮儿，他可以付出自己的一切。
那么现在，她倒要看看，他到底愿意为她付出多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