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像我宁呀，关门轻点好不啦，门都被你搞坏了呀，真是的，快收拾一下桌子，看你懒的。”表婶陈素华说了女孩子几句，声音脆生生的，一点也不像51岁的人。
“好的呀，啰嗦。”女孩子回嘴道，声音同样清脆亮丽。
难道是传说中的表妹在家？姨奶奶的丈夫早年去世了，儿子叫沈爱国，也就是项临的表叔，56岁，在魔都某中学教初中语文，马上就要退休了，平时总是一副打不起精神的样子，有点蔫，回家就买菜做饭，表婶精力却异常旺盛，早年在国企下岗，现在魔都一家商场做营业员，整天停不下来。
表叔和表婶有个女儿叫沈孟佳，22岁，据说在魔都大学念四年级，还有半年就毕业了。项临到姨奶奶家来过几次，都没碰到过，刚才摔门差点砸到项临鼻子的，肯定就是她了。
“快收拾桌子吃饭吧，懒得管你。”表婶家这门不太隔音，母女俩在门里声音清脆地温柔对撞，项临听得一清二楚。
“奶奶，你听我说——”怎么表婶在叫姨奶奶？不对，项临一听，表婶这声音腔调不对，像要唱戏。表婶是戏迷，沪剧，京剧，越剧和昆曲都喜欢，表婶这情绪并没有因为佳佳的顶撞而受丝毫影响，因为她接着就开始唱起了京剧《红灯记》。
我家的表叔数不清
没有大事不登门
虽说是虽说是亲眷又不相认
可他比亲眷还要亲
爹爹和奶奶齐声唤亲人
这里的奥妙我也能猜出几分
他们和爹爹都一样
都有一颗红亮的心
表婶这唱腔真是风骚无比啊，只是，我这是表侄登门，倒没什么大事，只是来给姨奶奶送两只鸡，红亮的心是有一颗，奥妙却没有，因为老太太上次在项临登门时，念叨农村的土鸡好吃，项临答应等回家时给她带两只。
“像我宁？”遭到佳佳这一记狠狠的白眼，项临半天没回过神，直到表婶开唱京剧才被惊醒，看着自己穿的班尼路休闲裤和上衣，也是名牌啊，但最后，他还是不得不承认，“好吧，我就是乡下人，谁让我穿班尼路呢，可我在工地上搬砖，不穿这个穿什么？民工都穿啊，难道要我穿阿玛尼？我又不是同性恋，同性恋才穿阿玛尼呢。”
项临在姨奶奶家门口一顿纠结，终于，他再次举手，又敲了敲门。
“谁呀？”一个中年妇人出现在门后，这次是表婶开门，表婶烫着波浪短发，脸色红润皮肤光滑紧致，两眼笑起来，让人有如沐春风之感。
表婶一看是项临，刚才唱戏的愉快心情还在脸上，很开心地说：“哦，是项临呀，进来进来。”
项临把两只鸡放在门边，又检查了一下网兜，生怕鸡再飞出来。姨奶奶家房子很小，60多平，却被装修成了三室一厅，表妹和奶奶都有自己的一间。
“你看你，来就来，还拿什么东西，坐。”表婶说着，对着正在收拾桌子的佳佳吩咐，“佳佳，这是你乡下表哥，叫项临，项临也在这里工作，项临对城里不熟悉，你以后有机会多照顾一下你表哥。”
“佳佳好。”项临一边跟表妹打招呼，一边往沙发边走，姨奶奶在沙发上坐。
佳佳斜着眼睛打量了项临两眼，继续收拾桌子，没说话。
“姨奶奶好。”项临在姨奶奶身边坐下，提高音量，“我给您带了两只农村的土鸡，您上次不是说想吃农村的土鸡吗？”
“哦哦，项临来了呀，好好！”奶奶耳朵有点聋，以为别人也跟她一样听不到，说话的声音也很大。
这时，项临发现佳佳又白了自己一眼，转身要进厨房。
“项临吃饭没？没吃饭在我家吃一点。”表婶问。
项临看了看他们饭都做好了，魔都人民生活精致不浪费，基本都是做得正好，多一个人，估计不够，项临犹豫了一下，最后只有说：“——嗯，吃了。”
其实项临肚子正饿，坐了一天的车，中午大巴在高速服务区停车吃饭，高速服务区饭店做的东西简直没法吃，项临也没吃多少。
“吃了呀，那佳佳，给你表哥泡杯茶。”表婶吩咐刚从厨房拿出一盘菜的佳佳。
“项临来了呀。”这时，正在厨房忙着的表叔沈爱国出来跟项临打了个招呼，又回厨房去了。
佳佳一声不吭地倒了杯开水，放在项临前面的茶几上，转身又进了厨房。
“鸡是家里养的吗？”姨奶奶正津津有味地看电视，抽空和项临聊天。
“不是，我在邻居家买的。”项临大声道。项临挺奇怪，姨奶奶耳朵聋，却总是在津津有味看电视，电视声音不大，她能听到吗？
“在邻居家买的呀。”姨奶奶转头对表婶道，“素华，一会你把钱给项临，他一个人，赚钱不容易。”
“姨奶，您这就见外了，两只鸡而已，我怎么还能要你钱呢。”项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好的妈，来，吃饭吧。”表婶过来扶姨奶奶去桌子上吃饭。
项临本来想走，一想刚进门就走，不太好，只好忍着再坐一会。
“项临啊，还在工地上住吗？”表婶一边吃饭一边问。
“嗯，还在那住。”项临回答。
“有没有想换个工作呀，工地上太累了吧，再说在工地上做事也不是长久之计，你一个大小伙子，也得想点前程呀。”表婶还是挺关心项临。
虽然表婶一家那种魔都人的傲娇无处不在，但项临倒是没在意，魔都人民被国家惯坏了，从近代史开端，魔都就领中国风气之先，无论是经济，还是文化，还是对资源的占有，在全国都独一无二，骄傲自大一点，也情有可原。
虽然魔都占有了全国许多资源，但魔都在引领中国的现代化和城市化上，也的确做出了独一无二的贡献。
表婶一家也没有特别瞧不起项临，他们只是像所有魔都人一样，俯视全中国所有人，只要不是魔都人，就全是乡下人。
“嗯，我那个工地完工了，最近也在想换个什么样的活做。”项临答道。
“佳佳，回头你领项临去人才市场看看，你说项临能找什么样的工作？”表婶一家边吃边聊项临的事。
“他能干什么？”佳佳看了项临一眼，又转头吃饭。
“项临你学过什么技能吗？”表婶大概看佳佳说话口气冲，帮着佳佳解释了一句。
“没学过。”项临一想，一说到找工作，自己还真不知道能做什么。又好像自己什么都能做，做鸭都行，只是他不能这么跟表婶说。
“那你觉得自己能做点什么呢？”表婶又问。
“——嗯，做点管理方面的工作可能行。”项临犹豫了一下，谦虚地说。
“——噗！”项临听到一声细微的喷饭声，是佳佳发出来的，接着就听佳佳绷着脸，故作认真地说，“做管理？他去企业做总经理行。”
项临听出来了，佳佳这是在赤裸裸的讽刺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