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桥渡口。
这是船只能抵达的最东边的码头了,再往前会被张家影卫请去喝茶。看似毫无防备的江陵城却固若金汤,同样的,看似连围墙都没修,还有一条水道直通后院的张家大院实际上戒备森严,所有尝试入侵的刺客基本上都是人间蒸发,也许还在哪个地牢里喝茶也说不准。
船头上红袍猎猎作响,黄觉翊负手看那荆门山,白瀑倾盆,倦鸟还巢,脱口一句,“采菊东篱下,悠然见荆门。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
“这么有雅兴啊。”船里出来一眯着眼的老者,与黄觉翊相似的红衣黑裳,只没有护肩护腿,胸口上用金线绣的小鼎里多镶了两粒赤红火晶,六品炼丹术士黄枸岐。
黄觉翊没有回头,“班门弄斧而已。”
黄枸岐靠上护栏,笑叹:“把吴钩看了,栏杆拍遍,无人会,登临意。”
“师叔也喜欢诗童的诗?”
黄枸岐也远望荆门山景,点点头道,“小小年纪,却能写出如此意蕴深沉的绝句,或婉约或豪放,或寄情山水或直抒胸臆,作的诗既多且杂,然而数百首中无一不是佳作,也难怪天下读书人会疑有剽窃代笔之嫌。”
黄觉翊一叹,“张家三子哪个是泛泛之辈,听说张文辉已经修到澄灵之阶,而我还止步黄灵。”
黄枸岐安慰,“你师叔我一身修为已是涅槃,可炼丹品阶却只达六品,你兼修炼丹灵术,刚及冠就已达四品,已是不可多得的天才,不要妄自菲薄。”
“能以凡俗之力插手灵修界,天底下也就只有这一个张家了吧。”
灵药谷黄枸岐一行此次前来江陵,不是为了退婚,而是定亲来了。此次相亲的对象是张家长子张文辉,长子文辉年纪轻轻修为就如此高深,在张家财力的悉心培养之下,日后更是难以估量。更难为可贵的是此子品性谦逊良善,绝对是一位值得托付终身的良夫佳婿。
灵药谷谷主聂西风早年丧偶,只有一女,难当大任。二长老有意扶持其子上位,聂西风却觉得大长老之孙黄觉翊心性不错,欲把女儿托付给他,让他接任谷主之位。但是就在今年,刚到豆蔻年华的女儿突然觉醒灵脉,聂西风才惊觉女儿竟是千年不遇的真凤血脉。可是若没有凤凰真血,便无法完全激发血脉潜力,一旦踏入绿灵一境真凤血脉几乎就废了一半。聂西风遍寻古籍,终于找到用八品灵丹凝霜凤血丹来代替凤凰真血的古法。可惜灵药谷哪怕穷尽一谷之力也无法炼出这么高品阶的灵丹,唯有那财大气粗的张家才有可能凑足那些珍稀的天材地宝。
张家家主确认其真凤血脉,也是答应筹备炼制凝霜凤血丹之事。只不过一旦激发真凤血脉,希望可以将其嫁到张家作儿媳,而这凝霜凤血丹便是聘礼。聂西风一考虑,女儿成就真凤之身自己聂家就可稳坐谷主之位,又与张家结亲,那更是稳如泰山,何乐而不为?
大长老倒是有些意见,但碍于多年情分,何况培养一只真凤,与张家结亲都有利于壮大灵药谷势力,既然利大于弊,也就不再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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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呐,有什么好玩的?”
拾七劝道,“文轩少爷,这才学了两日就又跑出来,怕是回去少不了老爷一顿训。”
拾七虽是大哥,但那些煞风景的话总被无视,要不是他挨罚时常常主动担过,张三早不带他出来玩了。
拾四掰指一算,“确是,已经闷在书房两日,想必三少爷也是无趣得紧,不如咱们去永乐赌坊来两手过过瘾?”
拾五嘿嘿笑道,“上次我们事没办成,不如再乔装进一次醉春楼?”
张三作为江陵小霸王,调戏良家的事本应该干过不少,但那些貌美的大家闺秀平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路上皆是些不入眼的乡野村妇,让人完全没有调戏的兴趣。惟一有机会的也就元宵、七夕这种盛大节日,花灯会上三五成群的都是那些养在深闺人未识的小姑娘,略有遗憾的是张文轩这公子世无双的风采迷得小娘子个个心甘情愿,哪有半分被调戏的样子。
虽说姑娘们一副任君采撷的模样,但真要寻个僻静处做些苟且之事,哪有应的,就是捏捏小手也少有肯的。张三那真的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既不是真的要明媒正娶,点都不到就止了,渐渐也就没了趣味。饶是这样也有不少垂泪闺中,张口薄幸郎,闭口负心汉,总让不少人误以为发生了些什么,张三小霸王的美名就是这么传出来的。
张三也窝囊啊,偌大江陵只有一处自家经营的青楼,却连进都不让进。好不容易乔装混进去,还在房里被认出来,死活不肯从,在这种地方霸王硬上弓也忒没意思了。被赶出门的张三一看那左拥右抱的乡绅,忿忿不平,感叹了一句“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引得天下苦寒学士唏嘘不已,可一得知这不衬时不应景的由来,不由得愈发怀疑是哪剽窃而来。
拾三是兄弟四人里最小的一个,“少爷这几日清汤寡水的,当然得先去珍海楼开个荤,打打牙祭啊。”
张三一人敲了一扇子,“你们一个个整天就知道吃、喝、嫖、赌,也不腻得慌,快给小爷想几个有意思的点子。”
拾四一拍脑袋,“诶,听说西南那边运来一只祥瑞,长鼻大耳的,怪有意思。”
张三估摸着,后山豺狼虎豹多了去,添一只大象也不错,略有些兴致,可以建个万兽园玩玩,“走走走,前边带路。”
宿桥渡口。
“什么嘛,这算哪门子的祥瑞?”张三大失所望,看那猪样的祥瑞,确实是大耳长鼻,可那体型姿态,怎么看都是一只猪,也不知哪来的变异品种,猪鼻子倒长,这玩意活脱脱的猪鼻子插大葱,装象。
张三败兴而归,可一回头就走不动道了。
眼前的船上踩着小碎步下来一个青黄外服的姑娘,小手拢在一尺二寸宽的衣袖里,雪白的中衣往上是同样白皙的脖颈,一对清透的眼眸,鼻梁挑起的弧度下是一点淡淡的粉色樱唇,微微扬起的下巴,看似有些柔弱,却又带着点傲然。
头上一支琉璃钗,袖上只绣些简单的几何图案,玉带钩也不算考究,唯有胸前的金色小鼎略精致些,缀着两颗赤红火晶。娇美的样貌配着清爽的衣装,就好似那出水的芙蓉,生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
张三急急招手,四小厮凑了过来,张三一指,“看那姑娘!”
大概是怕滑,姑娘谨慎地小步走着,没有注意到张三的指指点点。
张三拍拍拾四拾五的肩,“老计划,去。”
所谓老计划就是上演一出英雄救美的戏码,这一招倒也不能说屡试不爽,毕竟江陵人没有几个不认识小霸王的,而这计划的精髓就在于只骗外地人。这小姑娘生得如此可人,若是江陵本地人,张三不可能不认识,江陵有数的几位美娇娘张三都偷会于花前月下过,怎么会漏了这么一个?
看这姑娘身体面容带着一丝怯弱,步步留心,时时在意,不肯轻易多说一句话,多行一步路,真是与黛玉一般无二。这么说来,黛玉是母亲离世才无奈去的金陵,这姑娘莫非也是丧了双亲才来江陵投奔亲戚来的?
张三心里想着,便有了些主意,要不就学贾宝玉,一上去就来一句,“这个妹妹我曾见过的。”套完近乎就接一句,“虽然我们没见过,然而我看你面善,心里就算是旧相识,今日就当作远别重逢,亦未为不可。”
完美!
张三看那俩小厮已经换了一身寻常布衣,准备上去寻衅滋事,心里乐滋滋的,林妹妹,我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