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原本是该恨你的,”南宫柔带着冥雪魄穿过半个梅林,停在一座石亭前,她抚摸着石亭坚硬的石柱,语气平静却幽怨,“你知道吗?这整座梅林都是为了那个人建的,她喜欢梅花的傲骨清寒,皇上就为她种了这满园的梅花,每至冬季,我走在这铺满花瓣的路上总能心痛得蹲下来大口呼吸,即使她从不来这里,可是皇上有多爱她,这满园的梅花都是见证……“
南宫柔从亭中伸手接住洋洋洒洒的梅花,红色的花瓣映着她洁白的手,仿佛鲜红的血落在雪里,那是一种怎样的凄哀……
那是一个风雪之年,那年的朔月,银装素裹,我随父亲去了崇花国为姨娘找药,姨娘出身江湖,一身陈年旧伤,原本已经命不久矣,父亲听说崇花国有种沉珂草能救姨娘,便带着我和满腔担忧出了朔月,哪想万里长途那神医却闭门不见,父亲一时心急就把我交了上去,我是神医炼制新药的药引,我的身上有这世间举世的阴年阴月阴日阴时女子之血,只有我能换回那脾气古怪神医手中的药,我看着父亲眼中的坚毅自愿留下一年,我不知那神医脸上面具下的年岁,却能感觉到那应该是个极其年轻的男子,留在崇花的第一夜,我环抱着自己在简陋的竹床上哭得不能自已,那时候我才十五岁啊,那样花一样的年纪却不知道自己将会有什么样的未来,眼泪蜿蜒爬过手掌没进身下的席子里,哭着哭着,心就渐渐麻木了,不记得自己对父亲是什么样的感情,只觉得很恨,他爱那个女人就要用不爱之人的女儿做牺牲品,这个世界上怎么能有这样的父亲,他怎么狠得下心?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身上被人盖了一层厚厚的棉被,在那草庐里除了我便是那古怪的神医了,我立刻想到是他做的,穿好衣服跑出去时却遍寻不到他的踪迹,我找了半个竹楼终于在一个偏僻的阴暗小屋见到了他,他没有束发,银色的头发散乱的披在肩上,脸上还是带着一个诡异的面具,红色的纹路爬满半张脸,衬着背后阴暗的气氛显得十分可怖,我强装着胆子靠近他怯生生的问:“你会吸干我的血吗?”
那人哈哈大笑,告诉我他叫竹药,平生喜竹弄药,便随意取了这个名字,相处的久了我才知道他是一个极其温柔的男人,他会给我做饭,给我盖踢乱的被子,还会教我辨别草药,但他很少说话,有时候会看着远处的夕阳发呆或是跑到竹楼顶喝得酩酊大醉,第二天扶着头摇摇晃晃的回房闷上一天,明明我们有一年的时间相处,却见面甚少交流甚少。
在那里呆了十一个月,我遇到了另一个来求药的人,他说自己叫寻,气度非凡的样子,他说自己来为祖母求一味月光草,月光草我曾听竹药说过,是一位极其难养的草药,需十五而种,再辅以月光,十五方开,我听后知道竹药是不会给他的,那草他养了许久才活下来,怎么忍心送给旁人,我叫寻在山下藏了一个月,每日给他送饭,许是孤独的久了,心里就暗暗有了不该有的东西,一个月后,我偷了草送过去,回来时见到了竹药。
那一天,崇花的月亮很圆,苍白的光芒洒在大地上,竹药背对着我一个人赏月,背影凄怆,我隐隐想起,那也是我的最后一天,缓步到他身后准备迎接死亡,他转过身看着我,眼神清亮如月又隐隐藏了一丝悲哀,“南宫柔,我会放你走。”
我惊愕,并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问他,他并不回答,他把我带进那个阴暗的小屋,里面用具摆设都没有变,甚至已经有层薄薄的灰迹,我隐隐明白他已经暗中停止了这一年的制药……
竹药拿出一把锋利的狼牙匕首,狠狠地滑向手臂,胳膊上瞬间出了一条深可见骨的伤口,鲜血像冲破水闸的洪水般流出来,他扔掉匕首将面具拿下来,那是一张怎样的脸,脸上伤痕曝露,烧伤,划伤……几乎没有一处好处,皮肤下隐隐浮现出黑色的筋脉,我惊得狠狠倒抽一口凉气,甚至不敢仔细辨认,好不容易止住自己已到嘴边的尖叫,却已经吓得跌坐在地上,只敢大口的呼吸。
“我很丑吧,肯定没有那个男人好看。”竹药的声音轻飘飘的传来,声音里仿佛带了几分自嘲,“其实我是个药人。”
那时的我并不知道什么是药人,只顾着害怕,我不记得面前的人对自己怎样温柔,也忘了他曾经为自己洗手作羹汤,也许只是在那一刻逼自己刻意忽视了这些……
等我好不容易缓过气时,又一个问题砸的我落荒而逃,他问,你愿意娶我吗?
那一刻的自己根本不知道要怎样回答,甚至没有发现他的语气有多卑微,我什么都顾不上只想到不能再待在那里,所以我甚至没有来得及回头就跑掉了。
当自己躲到第二天天亮才回来时,发现屋里异常的静,我甚至不敢想为什么是这样的寂静,我只想离开,拿着自己的东西再也不回头,我甚至已经想过回家的千万种可能,父亲责骂,姐姐哭泣,姨娘病逝,自己流浪……可是,都没有,我进到竹屋里,那里坐着一个老奶奶,佝偻的身影面对着桌子,隐隐能从背后看出她在无声抹着眼睛。
“姑娘回来啦,包袱里有株沉珂草,还有些财物,你快拿着走吧……”老人回头给了我一个和蔼的笑容,双手恭敬地递过来一个包袱,包袱不沉,可我却觉得自己拿不住……
“竹药呢?他……还好吗?”犹豫了好久,我问。
“好,姑娘断了他的念想,他才能有更好的生活。”我终究没有见到竹药,也许他并不想见我,我心里有些闷,看着老人和蔼的笑容又暗自松口气,也许他会有更好的人生……
回家递上沉疴草,父亲把我转了几圈见身上并无伤口才放了心,我冷笑,并不领情,姨娘用人参吊着气,已经苍老异常,命人开了方子熬药,饮下之后立见起色,直到痊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