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睁开眼睛,世界一片漆黑,身体仿佛在不断地下坠。
“嘉然,不要死!”
“你一定要活下来啊,一定……”
好像有很多人围在她身边焦急地呼唤,但那些声音都渐渐地远离,仿佛从伸出手也触及不到的天边传来,朦胧地让她感觉只是幻觉。嘉然……这是我的名字吗?她疑惑地想。
但她什么也想不起来,记忆仿佛水泡般纷纷升起破裂,随着包裹她的只有冰寒,像是坠入被冰封的寒潭,只有永恒的黑暗。她不由浑身打了个哆嗦,忽然感到了难言的恐惧,竭尽全力地伸出手要触及那些远离的声音,孤独从心底涌来,她只是下意识觉得自己不想继续下坠……
身体忽然停在了半空。五条锁链从天空中坠-落,将她的四肢和脖子死死地缠住。那锁链仿佛在死人的血液中浸泡过,上面沾满了腥臭的血斑,深深陷入她的肉内,让她几乎窒息过去。
谁……谁来救救我?好痛苦……
谁……
黑暗中忽然有一只温暖的手握住了她,她回过神来,看到那是个有些发胖的少年。
“你不要命了吗?!这种时候居然还敢发呆!”那少年握住她的手腕在路上飞奔,一双并不大的眼睛紧张兮兮地四下打量,他面对着血妖大声喊,但她知道少年这话其实是说给她听。
潘泽有些无奈地拽着这个看起来满脸茫然的少女在遗迹的道上四处寻出路。四周都是摇晃的血红狰狞面孔,几乎将他们的去路彻底封起来,但他的身上喷着白霞般的雾,那雾在他身前将血妖强行推开,于是他所到之处一片东歪西倒,如碾过草面的车轮般蛮横地开辟出一条路。
《云霄神诀》修习到精深处的巧用,那白雾中藏着一种柔和又坚韧的力量。
古殇离去的这一年他也没有白费掉,他想大哥你看看吧,我终于也不是那个遇到事情只能靠运气的小胖子,即便没有别人的帮忙也能够独当一面!他就这么想着,面目扭曲至于狰狞。
白色的雾气裹成球,将二人包裹住,如滚动的保龄球将拦路的血色球瓶统统撞开。
……
雾气在空旷的草坪上蒸发,露出二人的身影,遥远处隐约传来沸腾的人声。
“终于安全了。”潘泽大大松了口气,略微有些肉的脸蛋因为兴奋而发红。这里已经远离蛇神殿遗迹的主体,那些血妖还没蔓延到这附近,甚至能看到周围还有其他死里逃生的少年。
他没想到自己真的做到了,恐怕以前的他也很难想到自己也能有这一天吧?
手忽然被轻轻地扯了扯,潘泽回过头。
“那个……什么时候能把我的手放开?”背后的少女满脸娇羞。
潘泽一惊,这才发现自己还抓着少女的手腕,满手的柔软冰冷,连忙将手松开。
“不好意思!”他挠了挠脑袋,有些羞赧地说。
但少女却没有回应,只是扭头看向天空,地面忽然震动,一股难言的威压笼罩天地,他也抬起头,看到天空中沐浴雷霆的少年从远处飞来,在他对面,则是一个身穿黑色斗篷的身影。
两个人在空中碰撞,冲击波瞬间在云层中推开层叠涌动的涟漪,绚烂的银紫和血色光芒在他们的中间升起,将两个人的身影淹没,整片天空顷刻间也变得如白昼般明亮。潘泽有些震撼地微微张开嘴巴,但她忽然感觉到什么,微微垂下头来,两只柔荑忽然从背后环住了他的腰。
那个还不知道性命的少女不知为什么忽然抱住了他,柔软的胸脯贴在他的后背,整个人紧紧贴着他的身体。潘泽忽然感觉呼吸似乎变得有些急促,心脏狂跳,脸上也没出息地泛起红。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桃花运吗?他单身了这么多年,终于也到了迎来桃花的一天?幸好他那时候多管闲事,这大概就是所谓的英雄救美,那接下来自然是美人以身相许的告白?可如果真的这样他应该怎么办?是立刻答应吗?可这么快就答应又可能给人家留下很轻浮的感觉……
但他很快就冷静下来,因为那双手在颤抖,背后抱住他的那名少女浑身也在颤抖。
这种感觉可不是面对救美英雄的一见钟情,而是恐惧,就像落水的人不顾一切要抓住身边的东西。他不知道少女突然间恐惧什么,只能轻轻拍了拍少女的手背,试图安抚少女的情绪。
“没事吧?”他轻声问。
少女摇摇头,颤抖也平复了下来,轻轻松开抱着潘泽的手,不着痕迹地后退半步。
潘泽这时终于能扭过头,却看见少女低垂的脑袋,两颊升起动人的红晕,原本想要说出口的疑问也消失了。少女的发丝撩过鼻尖,他嗅着余香,心脏不绝狂跳,仿佛战场垒起的鼓点。
只是潘泽现在却不知道,有些东西,在邂逅的时候就已经是残像。
但他眼前只来得及体会,少女带给他的心动……
虚空中,神秘人漆黑的斗篷破碎,一头花白头发蓬乱,发尾被烤成枯黄,带着一股淡淡的烧焦的味道。他单膝跪在半空,艰难地抬起头,灰色瞳孔中跳跃的血色已如风中摇曳的残烛。
而古殇毫发无损,整洁的衣裳像只是刚从一场晚宴的会场离开,而非经历要搏上性命战胜敌人的恶战。他就在对面平静地垂下头看老者,那双目中闪烁雷霆交织的火,额头闪烁着古老沧桑的符文,就像从无尘之地漫步而出的神明,手中虽然没有权杖,但却掌握着天罚的雷霆。
但两人都不说话,只是眼睛对着眼睛,仿佛静立了千万年的石像般默然站在高空。
“杜恩长老,我真的没想到竟然是你。”古殇终于开口。
“我也没想到你居然掌握这么庞大的力量,只是一击,只是一击就击败不惜侵染血妖之力的我,你果然比子衿还有艾家那个小子更适合做紫禁宫的少主。”老者眼神复杂地看着古殇。
“你是紫禁宫的殿院,为何要这么做?”古殇沉默片刻,才轻轻地反问。
“无可奉告。”杜恩长老却摇了摇头,“人活在这世上,总有些身不由己的理由,等你长大以后也许有天就突然明白。就算实力再强也有做不到的事,就像我们永远无法改变过去。”
古殇眼中略有丝缕的光。他本来想问杜恩长老是如何和血妖炼狱合作的,但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他忽然感受到一股忧伤,彻骨的悲痛让他内心也狠狠地颤动了下,那些想要从口中吐出的责难也吐不出来。他只是看着老者的面孔,那张因为血妖之力的侵蚀而变得更加枯槁的面孔。
身为紫禁宫的殿院长老,杜恩张老在封皇层次的修为必然也达到了巅峰,否则便无法获得这座古老势力所给予的认可。但他还是触碰了那禁忌的力量,哪怕损伤自己修炼多年的根源。
为什么他会愿意这么做?难道他只是为了稍微挽回自己过去所犯下的某些错误吗……
“怎么?对我这个老家伙动怜悯了吗?”杜恩长老干笑。
“只是想到一些事情。”
“想到些事情?”杜恩长老忽然沉默,然后才摇了摇头,低垂下头颅,“无论如何,你是绝对不能放我离开的,紫禁宫绝对不能容忍这样的耻辱存在,放了我也只是让你更麻烦罢。”
“如果杜恩长老实在有不得已的原因,我可以上报师尊,让师尊重新考虑解决方案。”
“让我在紫禁宫的监狱中苟延残喘吗?”
“那也是活着。”古殇一挑眉,“只要活着就绝对不会没有希望。”
“希望这种东西,十年前就已经没了。”杜恩长老忽然低低地说,古殇心微微一动,刚想说话。但老者瞳孔中血色的火焰忽然爆发,他面容狰狞地对古殇吼道,“来吧!不死不休!”
“何必呢?”古殇只能轻轻叹息一声。他额头上的古老符文明亮如黑夜冉冉的太阳,顿时无数盘虬卧龙般的粗大雷霆自他脚下泻开,隐约结成古老巨大的法阵。他就站在那个法阵的正中央,看着阵中正向他冲来的老者,手缓缓弹开,仿佛有恐怖的毁灭能量也瞬间聚敛于高空。
“结束了。”他口中吐出神明的审判,看着身前向他扑来的老者,手终于轻轻按下。
那股积郁在天空的恐怖力量终于坠-落,狂舞的炽烈如火的粗大紫银雷柱顷刻间陨落,瞬间便贯穿了天地,迸出刺眼的绚烂紫银光芒,如神罚般将杜恩长老凶狠扑来的身姿钉落到地面。
“这样……就好。”杜恩长老轻声道,瞳孔中的血色摇曳着熄灭。雷柱准确击中他胸膛的瞬间,恐怖的高温将他的胸口焚烧为黑炭,崩塌的炭粉在天空中飞舞。这样的伤势已彻底斩断老者的生机,但此时他眼中却流着古殇看不懂的眼神,没有对世界的流连,只有解脱和释然。
古殇在老者的身前落下,默默看着他苍白的发丝,伸出手将他的双眼阖上。
一切都结束了,但他却没有丝毫喜悦……
接天的雷柱出现的瞬间,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那屹立于天空中的少年,潘泽也兴奋地要和身边的少女介绍他大哥,但就在他转过头的时候,却发现少女正鸭坐在地上捂着脸啜泣。
他的兴奋也瞬间被浇灭,只是默默蹲在少女旁边,体会着少女身上逆流成河的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