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陵大而清冷,搞定重珏后,俞墨卿抽身自楠木棺椁中出来,稍稍站定,她此时不过是是一缕命魂,属极阴之物,在这地宫中竟也感到了一丝凉意。
待她双目渐渐适应了黑暗,俞墨卿才开始好好打量起这座帝王陵。
两侧皆是一人长的青石打磨所堆砌,虽有水自地表渗下,却立即沿着排水沟流失,整个墓穴干燥异常。
墓门尘封五月有余,还不见落灰,理应无人进入,俞墨卿转悠了一圈,冷汗却蹭蹭往外流,这座墓着实有点不对劲的地方。
皇陵选址考究异常,金井则是整座陵墓的风**所在,棺椁理应置于其上,而现如今看来,棺椁的确置于其上,却换了个方向。
俞墨卿是个治鬼的,于风水龙脉一事是擦边球,眼前这棺材的位置被人刻意调换过,龙脉的点未变,却正好相反成了一个完完整整的“逆态。”
“谁这么狠。”她踱步上前,敲了敲棺材,黑漆漆的棺材发出两声闷响,想来有些于心不忍,风水倒转,难怪李朝多灾多难,小皇帝终日不得安宁,一丝怜悯涌上心头,她凝神屏气,棺椁“嘎吱嘎吱”两声,缓缓抬起,在空中摆正了位置。
俞墨卿上前,在棺床上蹲下,两侧皆是彩绘的壁画和富奢的陪葬,原先黑暗之中看不清晰,现如今渐渐显露出来,颇有些毛骨悚然的意思。
金井之中的东西被尽数翻出,俞墨卿大致翻了一下,无非是册封皇后的宝册凤玺和一些七七八八的首饰,并无其他,也没有她要找的东西,刚想撤手,却猛然打了个哆嗦。
俞墨卿僵在那处,手仍留在金井之内,指尖冰凉湿润,像是被一条湿润的舌头扫过一般,若是这样也就罢了,可那条“舌头”又晃动了两下,再次扫过她的指尖。
她触电一样缩回手,目光凛然,指尖已是一片乌青,可见“舌头”怨气极重。
盯着指尖乌青半晌,她突然甩甩手,满意的笑了,有些东西,怨气越重反而越好对付,那些个死皮赖脸任何事都无所谓的东西反而难办,伸手去怀中掏了两下,想掏出符篆处理一下,笑容却僵在了脸上。
一条命魂,莫说符篆,连竹寮都不在身上,简单点说,她现在就是那空气里的一滴水,遇上什么,只能赤手空拳来,她突然很想把棺材里的重珏打一顿,如果是君迟意还能帮上忙,现如今她还不知道在这座陵中只能孤军奋战。
但好在她从来不是怕事的人。
一缕幽魂在墓室里踱了三圈,又绕回金井前蹲下,心一横,下一秒,双指如闪电般插入金井,用力揪出了那样东西,摔在了地上。
俞墨卿往前挪了一步,待看清后,蓦然睁大了眼睛,心里只剩下三个字:有古怪!
这东西比她想象中更不可思议,不是鬼怪,不是妖魔,甚至连动都不能动,地上躺着一片湿漉漉的布头,因常年浸水,已经黑了边缘,原先艳丽的色泽也已经褪去,只有布料中间,有一个字仍然嫣红如血:齐。
像是一个符咒,朱砂写就,辟邪降灾。
布料太小,无法判断来自什么地方,一个“齐”字也不能说明什么问题,但有一点很清楚,布料是死物,死物移动,必有外力催之。
俞墨卿思忖片刻,将布料叠好,塞进怀里,下了判断,金井中有风,而且已经被人破坏,看来,此人不禁逆了龙脉,还想毁了龙穴,看来和李家结下的梁子实在不小。
而顺着金井,说不定就能找到破坏者的线索。
命魂又绕到棺椁一侧的陪葬品中,三下五除二从中找出一张山水行猎图,看了两下并非什么名家作品,而是出自李铮的手,俞墨卿点点头,负罪感少了一些,旋即裁下一角,折成纸人状往金井中抛去。
眼前豁然开朗,居然是一条长长的甬道,身周宝册凤玺瞬然放大了无数倍,显得金碧辉煌,俞墨卿定定神,纸人闪身避开头上滴下来的水,往前一扭一扭的走去。
如果让静思帝惠严帝知道自家祖坟被人这么搞了一通,估计会气得从棺材里爬出来,纸人小心翼翼的往前很憋屈的走着。
俞墨卿感同身受,不为其他,这条金井里的甬道挖的极不规整且极长,三四指宽的样子,还时不时渗出两滴阴臭的水来,凉的她浑身一抖。
走了半晌,才忽得停下,眼前突然一亮,出现了一片黄色的帘子,化成灰她都认得的老伙计,一道黄符。上面龙飞凤舞的画着几道图腾,她站在原地,眯着眼看了一会儿,才发现是一道寻常得不能再寻常的断隔符。
俞墨卿心下疑虑,既然要毁圣陵,又何必多此一举,纸人挥挥袖子,黄符飞起一角,眼前是一片更为开阔的地界,刚走两步,便撞上了一个黄澄澄的不明正方体,又被什么东西缠得一磕绊,纸人七荤八素的后退两步,再一看,傻了眼。
金井下甬道的另一侧,居然又是一个金井,只不过此处金井比隔壁大了许多,也不是玉玺。
而是一方金玺,玺上飞凤偏偏,眼中镶红,凤尾白玉,一看就是静思帝暴发户的手笔,置于缠着纸人的,竟是一把雪白的拂尘,静静的安置在金玺一侧。
俞墨卿向前两步,把此处再仔仔细细的摸索了一遍,还是被这手笔惊到了,李铮墓中已算得上十分奢华,李铮他娘的墓中更是金碧辉煌,光一个金井里的各种物件便可抵得上她收一辈子妖的收入。
其中甚至有不少道家法器,只不过出了当门的那道黄符,其他都烂成了一滩,那些陪葬的青衣身上的布衣也已烂成了一坨,正光溜溜的站着。
纸人转了两圈,数到第三个安置青衣漆盒的一侧,紫色绒垫之上,一处凹陷下去,已落上了不少灰。
俞墨卿挑挑眉,心下了然,纸人就地双腿盘坐,故技重施,想入棺一探,静思帝的走马灯估计比起皇后娘娘要强上许多,如果能从这座陵中得到线索,说不定不只是姬彦雪,连季庭雁它也能弄清一点底细。
纸人晃晃悠悠升起,如箭离弦,猛地扎入黑漆漆的棺椁之中。
“诶哟。”俞墨卿突然叫了出来,周身蓝光大盛,灵力纯净且强力,纸人对准其中心而入,被直直震到了那道守门黄符之上。
俞墨卿抓住身周一个盒子才稳住纸人身形没有被震得稀巴烂,胸口突然郁结无比,估计真身已呕出一口血来,眉头紧皱。
她心下不禁大骇,此棺的灵力强盛得吓人,恐怕就三个她加起来都不能与之相衡,看形势似乎也未被逆转,这就有些奇了,难道只是针对惠严帝一个人?
“俞姑娘。”
有人低低地喊了一声,声音虚浮而无力。
俞墨卿警觉转身,金井之中,并无活物。
“俞姑娘?”
那声音再次出现,俞墨卿低头看去,这才意识到这声音竟是从她自己身上发出的,同时也怔了一怔,脸色忽然变得煞白无比。
俞墨卿沉声道,“重大人,我离开多久了?”
声音再次低低响起,“嗯......大概一个时辰有余了,这里......。”
重珏躺在棺中,四周一片虚无。
他开始他还能琢磨琢磨方才的见闻,掐着指头算时间,到后来却觉得眼前黑气越来越重,自己也止不住的打瞌睡,只得试着喊了一声俞墨卿,不料对方居然回了话,这让他很是欣喜,只不过他第二个问题还没回答完,周身便像起了一阵劲风,夹杂着一点金色的光影。
正打着哈欠凝神去看来着何物,眼前突然一黑,棺椁又“砰”地一声落在金井之上。
双手已结印,耳边怨灵之声未消,地魂入舍,再睁眼时,灯火通明,天已全黑。
她仍在敬室的地上打坐,从从容容地把口中那口老血吐了出来。
君迟意知道她于探陵术是个半吊子,见她醒来急忙去搀,却被那血吓了一跳,俞墨卿再怎么半吊子,怎么没本事,也不至于进一个人族的皇陵能搞成这副德行。
刚想开口发问,却见俞墨卿揉了揉腰站起来,跟她摆摆手,示意无妨,这才发现圣陵卫尸体已被全数撤去。
身边躺着尸体一样的重珏,她忙上去握住了他的手腕,脉搏平稳有力,俞墨卿松了一口气,圣陵极阴之地,所以她离开时曾算好了时辰,却不料,静思帝的墓室,除了那道强大的灵力护持以外,还有混乱时间的本事,如果刚刚重珏没有搭讪,他估计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给这座陵墓陪葬,好在现如今只是晕了过去。
姬彦雪一事,她已清楚,可在圣陵里搞这些乱子的,到底是谁?俞墨卿皱紧了眉头,她虽修为算不得登峰造极,却也极少碰到对手,那道黄符笔法熟练,静思帝修建玄心观时,极有可能请了什么世外高人,可仔细一想,玄心观早在静思帝死前不知道多少年就烧光了,自此其中道人也被遣散。
季庭雁坐在太师椅上,百无聊赖的晃动着茶杯盖,见她吐出一口血,有点点茶沫溅在桌上,人也皱起了眉。
“季相。”俞墨卿拍拍自己脏脏的袍子,朝他笑道,“静思帝生前,有没有结交过什么世外高人,比如说玄心观什么的?”
季庭雁听她提“玄心观”三个字,眼中映着忽明忽暗的烛火,取出另一只杯子瞒上茶,示意她坐下,口中却答非所问道,“陵内有异?”
“被人打了个窟窿,棺材也被掉了个头。”俞墨卿也不客气,一口清茶压下了口中的血腥气,“我已经处理了,虽不会再生变动,还是把金井填起来比较好。”
“什么?”季庭雁难得有了一丝情绪波动,眼中闪过怒气。
“另外,静思帝棺椁有强盛的灵气护持,我进不去,所以才想问问是不是什么世外高人,不想答也没关系,虽然不知道更多的细节,但姬太妃一事我已明白了大概。”俞墨卿老实道。
季庭雁似乎没听到她后半句话,神色复杂,五指渐渐收紧,“此事,劳烦不要对别人提起。”
君迟意“哼”了一声,俞墨卿偷偷瞥她一眼,不知这二人什么过节,从见面起便有股淡淡的火药味,她的直觉一直很准,但君迟意不主动告诉她的事她也从不过问,自此也养成了除非事态紧急,能不八卦就绝不八卦的性格。
事情源于她曾有一次死缠烂打问过她有关他师父初云道长的八卦,气得君迟意一连出走半月有余,自己只能吃了半个月小鬼炒糊的蛋炒饭。
若是把她气走了,自己只能和一堆笨手笨脚的鬼怪过日子,想想就浑身一抖。
而此时审问季庭雁并非她眼下的任务。
季庭雁这个请求她倒是十分理解,顾及皇家颜面,如果百姓知道,偌大的圣陵被人活生生摆了一道,还未曾有人发现,岂不是让人笑掉大牙。
见季庭雁咬着牙不说话,俞墨卿也不再过问,毕竟眼下还有别的事要处理,“咳咳,季相,请问姬太妃在哪里?”
“在后面内室,方才他已经把李琼和李秉信送走了,若是让他知道你进了他祖坟,不太好。”君迟意淡淡回道。
回头看一眼仍在失神仿佛打击过大的季庭雁,强忍住在他眼前晃两下手的冲动,往内室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