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大?”有人在轻轻扯动她的竹寮。
“老大怎么好像哭了?”浸月疑道。
“瞎说。”染星嘀咕,“一定是这破房子时日久了,又附庸风雅建在水上,湿气重了!”
俞墨卿袖中五指收紧,眉尖抽了一抽,心中郁闷,她这樱林也建在水上,打鱼赏落花多方便,冬暖夏凉除了蚊子多点全是好处,怎么就成了附庸风雅?
“也对哦,你看她次次打鬼的样子。”浸月伸出手指比划两下,“鬼都快哭了,她也不会流一滴眼泪。”
“嗯嗯。”染星附和。
俞墨卿眉尖又是一抽,心道我打鬼我为什么要哭?
“她再不醒我们就干等着?”染星打了个哈欠接道,“也没法回竹寮,累啊。”
浸月似乎爬上了凳子,倒了杯水自顾自喝道,“好不容易出来一遭,我还没玩够呢。”
“玩什么?”染星嗤道,“老大自己又不会被我们吓到,又不准我们去吓唬别人,玩又有什么意思。”
“谁说没人可玩?”浸月跳下凳子,拍拍手往门边走去,“君姐姐今儿一早就走了,老大又睡着,隔壁不还有个傻乎乎的人等着玩吗?”
“对哦!”染星喜道。
听二人欢欢乐乐地似乎真的准备去隔壁吓唬重珏,她终于装不下去了,随手拂了拂脸上早就干得差不多的泪痕,哼道,“闯祸之后,家法伺候。”
所谓家法,就是倒吊在樱花树上喂蚊子,鬼怪一类不易被入侵,却血腥气颇重,故蚊子伤不了他们,却能被血腥气吸引,嗡嗡不止。
不少小鬼小怪都曾抱怨过此法太过于变态,还不如被她打一顿来的痛快,俞墨卿却道此法甚好,起码犯过一次都会心有余悸不会犯上第二次。
两道正准备推开红木门绯色听她这话,身影齐齐一停,略有些僵直地转身,两张一模一样的脸齐齐咧嘴一笑,“老大。”
“还有脸叫我老大?”俞墨卿挑挑眉,“上次吓唬别人吊了多久,这次翻倍?”
浸月,染星同时面色一变,转身栓紧了门。
“好了,说吧,查到什么了?”俞墨卿将杯中茶蓄满,喝了一口才发现昨夜陈茶已凉,不禁皱了皱眉。
染星跳上凳子,刚准备开口,门外突然有人敲门,旋即便是重珏那颇具少年感的声音,“俞姑娘,起了没?”
染星嘴巴撅了起来,“怎么办,我还说不说?”
俞墨卿拍拍袍子起身去开门,笑道,“说,怎么能不说。”
重珏自小长在长安城,江南姑苏一带从未来过,文人雅士对诗意山水总是有种独特的向往,早起去市上晃了一圈,竟发现比起诗意山水,这山水里的各式早点竟更让他拍手称妙,见到一个稀奇玩意便掏银子买下,慢慢悠悠半个时辰下来,竟抱了一堆来敲俞墨卿的门。
门一开,里头竟还缩着两个一模一样的绯衣小姑娘,更是乐呵呵道,“来来来,正好一起吃。”
俞墨卿望着足足占了半桌的诸般点心有些欲言又止,染星年岁还小,三两下跳上椅子,顿时把俞墨卿交代的事抛到脑后,抄起一个鸭子状的点心好奇道,“这是个什么?”
浸月对重珏的兴趣明显大于那些稀奇古怪的吃食,抓住他的衣摆,抬起一双亮晶晶的眸子,“你叫什么?家住哪儿?你这扇子是做什么用的?”
重珏笑眯眯地正要答话,那头染星观摩鸭子半晌不得其玄妙,竟一指戳进去,刹那间滚烫的豆沙四溅,染星倏忽跳下椅子,捂住脸嚎道,“老大!这妖孽会流血!”
俞墨卿在鸡飞狗跳间默默坐下,将茶杯往桌上重重一磕道,“都给我安静!”
另三人同时一怔,都默默捡了离自己最近的椅子坐下,俞墨卿甚为满意地点头,“好了,说说怎么回事?”
染星心有余悸地看了鸭子一眼,抄起另一只兔子,囫囵道,“昨夜我们出去之后,我就和浸月分头行动了,我去了王家,她去了义庄。”
重珏扇子晃得哗哗响,“你去查双生的事儿了?”
俞墨卿并不打算瞒他,点点头对染星奇道,“你们俩居然学会分头了,可喜可贺。”
浸月晃着腿哼道,“这有什么可喜可贺的,还不是染星自己修习不到家,变脸只会变些歪瓜裂枣,让她去义庄指不定会弄出什么东西来。”
说罢双指一动,手头一个点着笑脸的糯米卷便五官歪斜,颇为搞笑。
“所以才拜托好姐姐你去啊。”染星狗腿道,“那王家富丽堂皇,大宅子有五进呢,花园水池里养了不少鱼还有王八还有.......。”
“咳咳,说重点。”俞墨卿指节敲敲桌子,及时打住了她的絮叨。
“哦。”染星已经吃完一个豆沙包,又拿起另一个,“他家小公子的卧房风水本就不好,我进去之后探他命魂,虽然据说他平日里玩弄乡里,霸道一方,但他的命魂却是不全。”
“不全?”重珏又露出那副惊奇的样子。
“就是命魂遭过灵力创伤,或者是被阴邪之物吞噬过再吐出来。”浸月解释道。
“如果过重,就会疯疯癫癫,救不回来,但那小公子的命魂所创力道把握的很好。”染星咬一口包子,“除了往后偶尔体虚之外,不会有什么大影响。”
“如果是精怪所为,恐怕道行颇深啊。”俞墨卿叹道。
“棘手吗?”重珏摇了摇破折扇。
俞墨卿点点头,扁扁嘴,也不顾那陈茶凉,“有点。”
刚送到嘴边,手头茶碗便被人接下,换上一只温热的竹筒,重珏笑道,“那个凉,这个好,排了两柱香的队,据说是西市一绝的随园豆浆。”
染星双目一瞪,半只煎饺卡在脖子里,僵硬看一眼浸月,浸月回以一个看穿一切的笑,只有俞墨卿面色略怪,还是依言喝了一口豆浆,对染星道,“继续。”
“完了。”染星道。
“这就完了?!”俞墨卿瞪了眼。
“你还想怎样?”染星莫名其妙。
“我在问你从中知道些什么?”俞墨卿道。
染星更莫名,“这不是你的事儿吗?”
“......光知其表,不知其因,你怎么增进修为。”俞墨卿反问。
染星低头思考了一会儿她的话,挠挠头接道,“第一,双生虽然基本一样,但命魂是两条,说明出现的两个王小公子是命魂被一分为二了。”
“嗯。”俞墨卿点头。
“第二,作乱的东西搞出双生闹剧,又没闹出什么真乱子,拜个菩萨就能解决,想必只是想玩玩,并不想闹出大动静。”
“仅此而已?”俞墨卿已小口将豆浆喝完,幽幽转着竹筒,“再想想。”
“还有什么?!”染星大惊,重珏拍拍扇子,挤眉弄眼。
俞墨卿道,“你眼睛不舒服?”
重珏折扇一抖,嘿嘿笑道,“我只是想提点一下这个小姑娘。”
俞墨卿挑眉,“有何高见?”
重珏道,“行事必有目的,一环必扣一环,王小公子双生是第一环,下一环何在?”
染星聪慧,一点即通,拍手道,“菩萨庙!”
顿了一会儿,又疑惑道,“那下一环呢?骗到庙里也没干什么啊?”
“那得亲自去看看才知道。:俞墨卿道,又扭头环视屋内,“咦,浸月呢?”
重珏也一呆,“方才还在这儿呢。”
染星早已习惯,将糖糕的纸折成一个小狐狸在手心把玩,无所谓道,“估计躲在哪儿折腾她的脸呢,毕竟她说那女尸死相还是有些难复原。”
这话还未说完,重珏便面色煞白,如炸了毛的猫一般跳了出去,从不离手的折扇甩了出去,声音也拔高了几个度,“你....你..你......。”
俞墨卿抬手接住折扇,同样习以为常,“下来。”
浸月闻言自房梁纵身跳下,还是那身绯衣,只不过手中多了一把乌黑的长发,头顶血肉模糊一片,正嫌弃地嚷嚷,“死成什么样不好,非得这样。”
待那张脸转过来,已是一张成年女性的面孔,面色青白,五官端正仍能看出生前之态。
重珏虽知与俞墨卿一道的不会是什么普通人,却也没料到原先那个小姑娘会突然变脸,此刻惊得说不出话来,不敢往前一步。
“别摆出那副表情。”俞墨卿将扇子甩给他,招招手,“来来来,看看这上面有没有疑点。”
“这...这...这......。”重珏目瞪口呆。
“这什么这,这是浸月变化的那具女尸。”俞墨卿将浸月又往他面前送了两分,浸月摸摸自己没头发的脑壳,忽地朝他咧嘴一笑,重珏毛骨悚然。
俞墨卿道,“重大人你不是混过刑部吗?看看有什么疑点?”
重珏轻咳两声,原地踏了两步,终于克制了内心悚然之感,看了一会儿道,“这个...行凶之人下手颇为狠辣,头皮割得极为精细,整张剥离之后,只剩下这张脸了。”
浸月点点头,俞墨卿也跟着点点头,染星在座上已风卷残云吃了大半早点,呜呜一声表示赞同。
“果然如传说所言,并不算惊艳,是位才绝。”看过浸月变化出的十指上层层老茧,重珏下了定论。
“有理,有理。”俞墨卿道,“浸月,她死时是否有孕?”
浸月点点自己血淋淋的脑袋,“肚子挺大了的了,不过妓馆衣服繁重复杂,不大能看得出来而已。”
染星吃完一桌糕点,拍拍手不满道,“你就一直在让我们说,你自己都没干什么事。”
“哦。”俞墨卿丝毫未觉不好意思,抬手弹开腰间竹管的盖子,“你们先进去吧,我现在去****该干的事儿了。”
两道绯色薄雾飞入竹寮,重珏才稍稍回过神来,“接下来去菩萨庙?”
“不不不。”俞墨卿抓起那只灌过豆浆的竹筒转了两下,“趁早市没闭市,先去一趟。”
“怎么?”重珏自觉掏出钱袋,“还要买豆浆?”
“你这豆浆买了多少钱?”俞墨卿皱眉,又拍拍筒底。
“一钱。”重珏老实答。
“一钱?”俞墨卿叹口气,“更该去一趟了,重大人这么聪明,无商不奸不需要我解释吧。”
“我被坑啦?”重珏恍然。
“没错。”俞墨卿毫不留情地啧啧,往外走去,“江南百里地,豆浆无数家,家家都是这个味儿,顶多三文的东西,你被那商贩雇的几个伙计一忽悠,买成一钱,不是被坑是什么。”
重珏原地怔了一刻,低头看看自己冤大头的打扮,也重重叹了一口气,霎时又一甩这扇,抬头又是一张极其讨喜的笑脸,摇头晃脑地跟着下了楼。
他们自然没去早市,向山水阁伙计打听清楚观音庙所在,得知并不甚远,就准备徒步,那伙计嗓门大,也恨热情,临了还不忘嘱咐,“您二位可得记住,那地儿虽灵验,但香火钱收的也狠。”
“知道了,不差那点。”俞墨卿摆摆手,笑得颇有底气。
待出了山水阁,二人刚走上长街,背后那大嗓门又再度响起,“嘿,都说观音庙求身体安康,辟邪驱魔很灵,不知道这姻缘怎么说。”
重珏眉目一弯,俞墨卿装作未曾听到一样往前大步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