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靖出去上厕所回来，风吹无痕已经洗漱完毕了。
“我家这里就是上厕所不方便，没有排水系统，只能到外面去上公共厕所。还有洗澡也要到公共浴池洗才行。我工作这么多年，还没有能力帮家里买新房，也算是个笑话了。很多同学高中都没上过也过得好好的。就隔壁卖药的一个小卖铺，估计一年赚得都比我多。”杨靖上了一番厕所回来，忽然发现几十年过去了，还是用的一个厕所，还是那么乱那么脏，忽然间就感慨起来。可是转念一想，想到姨妈的离去，又觉得能活着就知足了。只是姨妈在有生之年没有享受到我这个外甥的一点儿福分，真是没用。
妈妈和二姨一大早就已经起来在年《地藏菩萨经》了，每天都要坚持年一百零八遍，看到她们念经，杨靖觉得也许能起到一丝心理安慰吧？家里的人都尽量不说话，不交流，生怕一说什么就会引爆了尚未平息的悲伤，引发情感的地震或者海啸。让时间、让佛经解救可怜的人吧。
杨靖走进厨房，蒸笼里是热气腾腾的肉包子，还有羊肉汤。切好的香菜就盛在碗里，辣椒面和醋也都摆好了。以前，肉包子是杨靖最喜欢吃的点心，可是这段时间来，杨靖仿佛一下子失去了作为人所有的欲望。他不再惦记吃、穿、住、行的任何事情。他招呼风吹无痕一起吃早餐。
看到风吹无痕吃了两个包子就放下了筷子，杨靖赶紧说：“多吃点儿吧，不然会饿的，我们中午吃饭比较晚。”
“我吃饱了，真的吃饱了。我还不太习惯天天吃肉的生活，我在家里都是吃素的。”风吹无痕说。
“哦，我忘记了。我就是粗心，当初也是让姨妈去明珠市治疗，根本没想到她不习惯当地的饮食。我就是个书呆子，什么实事儿都办不成。”杨靖又开始自责起来。
“好了，不要自责了，一切都会过去的。”风吹无痕一脸愧疚，自己的无意之举又牵动了朋友脆弱的神经。
“对了，你表妹呢？这几天都没看到她，不会出事儿吧？”风吹无痕问。
“我不敢面对她，怕她让我赔她的娘。随她去吧，她从小干的出格的事情多了，也不在乎这一回两回。如果真出了什么大事儿，董大为会联系我们的。现在大家都静悄悄的，都不要去打扰了。”杨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好吧。我想等一下去医院看看小杨的父亲，他早上发消息说他父亲今天好多了，不喘气了，自己上厕所。”风吹无痕说。
“好，我陪你一起去。”杨靖每次听到别人病情好转的消息，心情都很复杂，一方面为别人高兴，一方面又更加自责、内疚，觉得本来姨妈也有机会，到底是自己不够孝顺，不够细致、不够周全、不够聪明，才白白地丢了性命。感觉自己就像个刽子手。这种负疚感就像一座大石，压得杨靖常常喘不过气来。
“对了，还有那个孩子，今天过去看看他情况怎么样了？再跟他爸爸沟通一下是否需要我们帮助。”风吹无痕忽然想起来。
两人一想到病人的事情，就立刻像投入战斗似的，匆匆收拾碗筷，准备出发了。
“怎么样，小杨？”两人来到医院时，正遇到小杨从开水房出来。
“看上去精神好多了，昨晚没有喊疼，不知道是药还是因为打了止痛针？”小杨的脸上明显没有了往日的悲戚暗淡表情，多了一丝血色。
“医生还说看看是能不能把水放出来。”小杨忽然又说。
“一定不要放水。放水就变麻烦了。就像是泉水，会源源不断地涌出来。”风吹无痕赶紧制止他。
“好的！我爸之前肝脏做过介入。没事吧？”小杨又问。
“以后再不要做介入了。”
“好的！再不做了。对了药是饭前还是饭后吃？我好像之前没特别讲究。”小杨总是不断地冒出新的问题。
“饭后服。”风吹无痕耐心地向他解答。
“好的，药煎好以后是不是把阿胶全放里面，然后分三天喝？一天喝一次？”
“一天喝两次。阿胶每次喝的时候冲5g。”
“哦，也就是一副药方可分三袋，每天一袋可喝两次，每次5克阿胶是吧？你看我这理解力，我还是拿个本子记下来吧。”小杨说着匆忙走回病房。
“喝这个又不用忌口？什么能吃什么不能吃？”
“不要吃辣椒，肉少吃，或不吃。多吃薏米芡实百合莲子等量做成的粥饭。百合要闻一下，硫磺熏过的不要。芡实也要闻一下有没有杀虫剂气味。”风吹无痕一边交代一边自己都觉得好笑。如果是古代医生开药，绝不会还这么交代。有时他也不能确定，那些本来有希望的病人是不是因为药材的问题起不到效果或者根本起了反效果呢？毕竟古代的时候配药方里可没有杀虫剂防腐剂这样的。
“爸爸还没有大便，吃这个药能解决吗？”
“可以的，耐心一点。”
“药煎了第一次，怎么感觉很稠，是不是石膏？能喝吗？药店的中医说生石膏还超标，我不是不信任你，请理解，我有些害怕……”小杨说着说着又脸色发紫了。“如果喝了一旦有问题，我就是千古罪人了……”
小杨的话又牵动了杨靖的思绪，他在心里反复默念：“我已经是千古罪人了！我已经是千古罪人了！我没有救活姨妈！我没有救活姨妈！”忽然，杨靖的面前出现姨妈血肉模糊的脸，披散着头发张牙舞爪，瞪着眼睛，张开手向杨靖咆哮着：“你害死我！你害死我！我现在投不了胎！”
杨靖的耳朵一阵轰鸣，他的眼睛一闭，捂着胸口，感觉脑袋天旋地转。好一阵子才安定下来。
“我真的不能想象那些肿瘤科的医生是怎么活过来的？每天有那么多的病人经过他们的治疗后还是离开人世，他们会有负疚感吗？会经常做噩梦吗？会精神崩溃吗？还是他们已经变得麻木，根本看到病人就像看到石头或木头一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