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肖一安总是回想起来,有一年,季晴带她去看爸爸的画展,在她见过一个叔叔之后,躲起来哭了很久很久。是不是那个时候,她就知道了,其实在她身边的人,一直都是杨光?也罢,活在幻象里的人,是比较幸福的,比如季晴死后的,肖毅成,他整日的守着他的酒吧,后来他更老了,只能把酒吧变成茶室,依然画着他的画,偶尔会对着那些画里的她自言自语,回过神来,失落的一笑,她说,他们总归还是会见面的,让他不要着急去找她,于是他等,等她接他过去。
季晴死后的那个春节,特别冷,杨光带着肖一安回了A市,他的父母早就两鬓斑白,还好,都还算硬朗,肖一安叫了声爷爷奶奶,便泣不成声,“孩子啊,你终于肯回来了!”
然后杨光带着肖一安去了张文华那里,她病着,骨瘦如柴精神恍惚,肖进坐在她旁边笨拙的削一个苹果,“你外公外婆。”肖一安叫他们一声,肖进只是愣了愣,又继续削苹果,躺在病床上的张文华张张嘴始终没有力气说出话来,“季晴死了,胃癌,那一年,她和小鱼一起发的病,甚至比小鱼更严重,你们竟然联合起来做出那种事情,我到现在都很恨你。”两行浊泪,不知道是不是想起了从前,张文华眼神仍然没有焦距,空洞的望着天花板。
杨光每每想到当时,他都还不由自主的心慌。当年,张文华最先知道季晴的病情,并且在季晴第一次手术之后,去看过季晴,肖毅成不放心,用手机录了音,那些话,曾让他想杀了她,张文华说:“季晴,不是我不想爱你,作为我母亲,我爱我每一个孩子,只是,我们更对不起小鱼一些不是吗?”
“你想……说什么……就直说吧!”那时候的季晴奄奄一息,当时,季晴尚且还想要活下去,毕竟活着总比死了好的,可张文华,掐灭了她活下去的希望和勇气。
“我向医生了解过你的病情,活下去,也不会好过,如果,我是说如果,你死了,把肺捐给小鱼,字我来签!”张文华,没有一丝歉意,没有一毫的犹豫,就这么急迫的说出来,季晴反应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明白过来,她哭不出来,反而笑了。“好吗?妈妈的乖女儿!”真是讽刺。
“张文华,你希望我死吗?……那我就死吧……如你……所愿!”她说完这话,张文华轻轻的松了口气,季晴突然觉得这世界上所有人,都值得她憎恨和报复,可她没有力气了。“张文华,你觉不觉得很可笑……你两个孩子,都不得好死……肖毅成也绝不会叫你……一声……妈,没孩子……送终!”
这段录音,后来肖毅成放给杨光听过一次,可张文华说的每一句话,他都记得清清楚楚,有一度想要去撕碎她那张丑恶的嘴脸,更可怕的是,杨晓虞和她蛇鼠一窝,竟然是撺掇她干出这种伤天害理事情的元凶,他心目中世界上最善良的妹妹,竟然做出如此穷凶极恶之事,他怎么接受得了。
肖一安28岁的时候结婚,30岁有了个女儿,杨光叫她肖晴,孩子可爱大方,眉眼像极了季晴,这世上所有的幸福的瞬间,他都体验过了,怎么季晴还不来接她呢?肖晴上小学的第一天,杨光刚把她送到学校,在公交站台等一路公交车。有相互搀扶的老人,颤巍巍的站在他的身旁,他有些热泪盈眶,多想和季晴就这么老去,可他竟然还如此硬朗,年轻时候为季晴锻炼出来的好身体,造福了他了的晚年,他总是很少生病,很少。
感怀了一阵,杨光抬起目光来,看着远远的两个穿着校服的孩子,骑着车慢慢过去,他又想起来,季晴说过,她想要做一次他的后座,那一定是个幸福的位置,如果可以,他想永远留在那个时候,和季晴谈一场极其普通的恋爱,他骑自行车,绕过半个城区,在她家楼底下,高声的喊她的名字,她羞涩的探出头来“马上”,声音清脆而雀跃。然后她跑下楼来,坐在他自行车的后座上,手自然而然的环抱着他的腰,他们一起再绕过半个城区,念一些他们都不喜欢的课程,多好啊。
下一秒,杨光看见飞驰的失控的汽车,笔直的向他撞过来,来不及躲闪的行人,还有他,被撞飞,然后落地,哀嚎四起,只有他,平静的躺在血泊当中,太阳很刺眼,他却能睁着眼睛,因为光晕里,他终于看见,日思夜想的人儿,向他奔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