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术过后的第27天，季晴醒过来一次，肖毅成正坐在她的床边，调试她的点滴，她只是睁眼看看他又闭上眼睛，求生的意志太薄弱了，医生不得不用更加昂贵的药物来维持她最后一线的生机，这些年的积蓄所剩无几。第48天，她醒过来，肖毅成还是坐在他的床边，杨光的电话始终没有过来。第55天，她气色好了些，能说一些话了，依然不能进食，春天快到了，杨光的电话终于来了，“我们暂时分手吧。小鱼，情况很不好，我……”杨光犹犹豫豫，最终用了暂时两个字，暂时的意思是什么呢，短时间的还是长时间的，这世间有很多人，暂时的分开了，便是一辈子也没有再见过，季晴突然很憎恨那个柔柔弱弱的杨晓虞，她是脆弱又惹人怜爱的，而她呢？她就不值得吗？她不是不能接受在这个时候分手，她只是很想再见见杨光，那个给她生命输入进阳光的杨光，可，一切或许都来不及了。
“恩”季晴苍白的脸上突兀的两行清泪，她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了，却还是用力憋出这样一个绝望的音节，肖毅成很颓然，如果说之前她的求生意志只是薄弱的话，那么现在，是彻底没有了，神色丝毫没了生气。
“季晴……”
“我觉得，我的人生当中，最绝望和恐惧的时刻，不是我爸因为季自强把我赶出家门，不是我妈因为肖进来打我，不是那人趴在我身上试图强奸我，更不是现在，这些在常人看来不可理喻的事情，我通常都不害怕和排斥，可是，当我看到杨晓虞的时候，我们明明应该有同样的人生，可她被爱包裹着长大，而我满身伤疤，劣迹斑斑，那种天壤地别的差距，让我感受到绝望和恐惧，我睡不着的时候，一次次的回想起那些时刻，那些事发当时我都没有强烈感触的情绪，猛烈的冲撞进我的身体里。以杨晓虞为参照物，我竟然变成了那么恶毒、肮脏的人。我情愿，你从来没有跟我说过，关于杨晓虞的事情，要是我什么都不知道，那么现在或许我会想要好起来。”季晴已经很久没有说过那么多话了，她有气无力讲得很慢，最后，肖毅成不得不趴在她的嘴边，才勉强能听清楚她在说什么，“我就是想睡一觉。肖毅成，不要叫醒我了。”
她就真的睡过去了，肖毅成常常只是坐在季晴的病床边上，无力的握着她骨瘦如柴的手，不敢用力，仿佛一用力，便真的会把她捏碎了一样。她的皮肤越发病态和苍白，脸上的那道伤疤越来越明显，仿佛在向他质问，为什么？为什么命运如此不公平？为什么只有她不配得到爱？为什么所有的人都不要她？她有什么错呢？他也只是一次次悔不当初，竟会因为她求他，就真的去调查出了杨晓虞的近况，甚至帮她演了那么一出戏。他以为他们都是为艺术而生的人，所以惺惺相惜，现在才发现，他从来不懂她的脆弱，也从来都不懂为什么看到她就会心疼。
肖毅成只能画她，把最脆弱惨白的她画下来，终有一天吧，如果她死了，或者她活下来，他要把它们狠狠摔在那些人的脸上，让他们无地自容，让他们都下地狱吧。如果她死了，每每想到这里，肖毅成的笔触总是颤抖又软弱的，他不想她死，可她不想她自己活。
长时间的睡眠让季晴的生命体征越来越弱，插在她身体里的管子越来越多，排斥反应接踵而至，可季晴仿佛等待的就是这最后的一场仪式，解脱了吧。
季晴觉得自己终于快死了，于是回味了自己人生中觉得最幸福的时候，排名第一的是什么呢？嗯……季晴在迷迷糊糊中想了很久，还是觉得遇见杨光是她漫长一生中最幸福的事情，她怀念他和煦温暖的笑容，浅淡的眉眼，带着茉莉花香的拥抱，她觉得这一生太过漫长了，如果能死在杨光还在她身边的时候，该多好。还有什么是幸福的呢？张文华在跟她讲那些往事的时候，她短暂的觉得幸福过，如果永远都不用知道，杨晓虞和张文华之间的勾当就好了。还有什么事情呢？对，现在干巴巴守着她的肖毅成，也让她觉得幸福。这世界上，幸福的事情怎么就那么少呢？
第二次手术时间很长，无所谓了，季晴什么也感觉不到了，只要睡着了，便什么都不用想了，肖毅成颓然的坐在手术室门口的长椅上，这里每天都上演着生离死别，所有人都不太在意他的情绪，可是季晴的手机响了，杨光的名字不断的在画面上闪烁，他不想接的，可是季晴需要活下去的希望。
“季晴，你怎么就这么残忍！”电话那头杨光的声音爆发得很彻底，回音很大，应该是在厕所里面，他躲开所有人打这通电话，可电话一接通，他就怒不可遏，他愤怒于季晴根本不知道他有多想她，他愤怒于季晴冷漠的对待他，他愤怒于季晴从来都没有挽留他，他愤怒于最后只要别人请求她就轻易放开他了，他积攒了太久的愤怒，再不发泄出来，他也快病了！像他那可怜的妹妹一样，病入膏肓，杨光觉得自己最不可理喻的时候，是他竟然觉得病了多好，至少求她来看他一眼都好。明明是她先开始的，她先兀自闯进了他们的生活，把一切都变得一团乱，她竟然还答应了要把他还给杨晓虞！
“杨光，你们都比季晴残忍。”肖毅成却突然很冷静，无论在接电话之前他有多想冲过去揍杨光一顿，决不手下留情，可是如今季晴躺在冰冷的手术台上，独自和病魔战斗，如果不是最后了，他坚决不会让杨光知道的。“手术存活率，医生刚刚跟我说的数据，不到百分之五。切除了三分之一的胃，勉强保命。好不容易挣扎着醒过来，呵，你们倒好，一个二个电话就没有断过，你那精贵的妹妹哭着求她‘姐姐，我病了，我需要杨光，我爱他，你把他还给我’，张文华说‘你就把杨光让给你妹妹吧，毕竟是我们先对不起她在先’，你爸妈说‘求求你放过我们家吧’。杨晓虞被抛弃，季晴有错吗？可，他们谁都不如你残忍，杨光，你跟她说要分手，在她病的最严重的时候，你亲自把她活下去的希望浇灭的，是你们残忍还是季晴残忍？她日日盼你的电话，醒过来唯一的动力就是你的声音，可你说要分手，你有仔细想过吗？为什么她说话总是有气无力，为什么她的话越来越少，为什么她从来不主动给你打电话？你有想过吗？如果，你认真的爱过她，你只爱她，不难发现的，你真的爱她吗？嗯？你对我说那些爱她的话，他妈的都是在放屁，我肖毅成这辈子最悔恨我他妈当时信了你！……这世界上真正爱她有几个啊？爹不疼妈不爱，唯一真心喜欢了一个你，还弄得丢盔弃甲命都搭进去了。你心尖尖上的妹妹，和她妈妈做了多少见不得人的伤害季晴的事情，你知道几件？你还要为了她和季晴分手。疼得死去活来的时候，她哭着从牙缝里挤出你的名字，你却轻飘飘的说，想多陪陪你的家人，你的妹妹！季晴没有拦你，你却还要来责怪她，如果她死了，我杀了你的心都有，可是，她听你电话的时候，眼睛亮晶晶的，你却忍心和所有人一起来伤害她。你说，你们谁比较残忍？”
……杨光呆滞的握着手机，电话那头的男人到底在讲什么呀？他听不懂，不想听懂，可是，他一直讲一直讲，怎么也停不下来，每一个字，甚至是每一个断句和停顿，都是在对他凌迟，不让他死得痛快，对，他说她快死了，季晴快死了，杨光的脑袋像是被人用棍子重重的敲了一下，空气渐渐稀薄，外界的一切都停止了，只剩下肖毅成的声音，他最不想听的声音，一定是一场梦吧。或许都是骗他的，因为他说要分手，一定是季晴让肖毅成来骗他的，一定是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