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页一页的翻阅她的文字,她写“其实我很害怕,爱情最后被融入到柴米油盐的斤斤计较中,我害怕没有激情的人生,我害怕融入另一个人的生命里,我只是不知道我拿什么来爱?我已经再没有筹码了。”季晴总是那么坚硬,从不依靠任何人,她的腰杆从来都是直挺挺的。
季晴向杨晓虞讲述过很多很多故事,杨晓虞崇拜她的勇敢和寂寞,但是她从来没有向杨晓虞述说过,遇见杨晓虞之后,她第一次觉得,被抛弃也是一种幸福,她多想,曾经被抛弃的人是她。但其实,季晴才是被命运抛弃的那一个,因为当初选择留下她的父母,都爱不起她。
“遇见他之前,我谈过很多场恋爱,多到连我自己都数不清楚了,他是第一个,我不敢在他面前胡作非为的人。为了得到那些恋爱,我撒娇也好,冷眼也好,嚣张也好,什么都用过,唯独温情,我没有学会。
我想要把这些情愫,安放在这里,沱江的水也侵蚀不了它们。不知道这里是不是生来就这么浪漫,海枯石烂的等待,天涯海角的寻觅,摧枯拉朽地流传下来。我当真幻想,有一天,像是这沱江边槌洗着衣服的大娘一样,等待着摇桨的丈夫,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然后,老去。”
杨光想把自己也融入到她的文字当中去,就像是,让她重新创造自己一样,他想要立马跳下火车去找她,告诉她他绝对不会背叛她。年轻的誓言总是那么信誓旦旦堂皇烂漫,谁都可以轻易地脱口而出。
一出站,就看见杨晓虞和妈妈,杨晓虞亲昵的上来挽着他的手臂,“哥,你总算回来了。”
杨光妈妈顺手想要接过杨光手上的背包,他却反射一样的紧紧拽着。她们都知道,这一行,是杨光自己把自己流放在了那个他奋不顾身的地方。
“哥,你都不知道,你不在都没有人给我讲题,老师讲的我都听不会,马上就高考了,我怎么和你上一样的大学啊。”杨晓虞还是改不掉在杨光面前喋喋不休的毛病,“不过你回来就好了,还有一段时间才高考,我一定可以的。你说是不是,哥。”
杨光的眼睛直直的望着车窗外,果然不久,季晴就从出站口出来,她还是穿着那件他的外套,才刚天亮不久,她只是贪婪的呼吸着微凉的空气,站在她身后的男子,带着鸭舌帽,他仍然一眼认出他来,肖毅成。
这些都不足以让平时温和的杨光愤怒,让他生气的是,肖毅成顺理成章的臂弯,和季晴低头浅笑的样子,她的长发就那么散落着,让他想起那句,“逢郎欲语低头笑,碧玉搔头落水中。”但她其实看起来并不娇羞,而是自然,这种自然让杨光愠怒。
杨光看过很多种季晴的笑,热情的、媚俗的、娇媚的、温柔的,她总是有很多面的伪装,但他从来没有见过,她这样笑着,好像从民国的画里翩跹而来,只是笑着,没有任何想法和心绪。
车还在行驶,杨光兀自的打开车门就跳了下去,还好站前路本来车就多,行驶的速度不快。
季晴倒是面不改色心不跳的,杨光站在她面前却没有了质问她的勇气,只能大口的喘着粗气,来展示自己的愤慨。季晴和肖毅成站在台阶上,杨光站在下面,抬头望着他们,他就在那一刻明白,季晴其实从来都这么高高在上的俯视着他,看着他一步又一步,爬上去,突破层层阻碍和枷锁。是她挑起的这个头,她假装要下来,却从来都无动于衷,只是他被吸引了,败了。
转身,只季晴的声音,绕过人群,“杨光,我们说好的哦,等高考完了,我带你去我的家乡。”杨光只是回头再看她一眼,目光灼灼,微微笑,季晴的嘴唇还在动,却听不真切在讲什么。他把喧嚣留在了身后,只带走了她对他的承诺。
杨光没有听见的那一句,最关键的那一句是,“我带小鱼回家。”
肖毅成拍季晴肩膀的时候,还是颇有有点长辈的风范的,“我的大小姐,好歹注意一下我的感受,对你自己好一点你会死啊。”
“我就是贱,对吧?”季晴转头看他,“可是,小鱼真的太可怜了。”
肖毅成其实想说,其实最不幸的是她自己,只是她习惯了怜悯世上的一切,杨晓虞被亲生父母抛弃,至少还有另一个家庭接纳了她,并给她爱,教会她爱。但是季晴呢?她眼睁睁的看见自己被自己的双亲狠狠抛下,却失去了咆哮的能力,她不会爱,也不懂得被爱,这将是她着一生最大的悲哀。肖毅成只是祈愿,让她这一生都不要发现,她这样致命的缺陷,就这么活在当局者的谜里。
肖毅成本来是打算打道回府的,就在这时接到出版社的电话。他曾经偷偷的把季晴的笔记本寄给了他长期合作的出版社,编辑建议他出一本绘本,时下很流行的那种,一段文字,配一幅插图的图画书。这个时候的肖毅成算是刚刚起来,小有名气,出个绘本获得的报酬对他来说不算丰厚,但多少可以支撑季晴好长一段时间。
他给季晴带去这个消息,做好了被季晴拒绝和翻白眼的准备,没想到季晴只是浅笑,然后就点头了,“叫《悸》。”甚至她还主动为这本绘本起了名字,“不要用我的名字,也不要给他们我任何的资料。你自己看着办就好了。”
其实季晴从来没有想过要卖字为生,她从来都不写商业的东西,只写自己。她写过那么多的文字,读过的人寥寥可数,但都觉得细腻,直捣人心。
她也从来都没有想过,再一次回到故乡,是和杨光一起,带着她失散多年的妹妹。她不是荣归故里,她只是想让季廉看看,他有愧于心的小女儿,已经平安的长大成人。
她也想要让杨光看清,她,季晴,到底有多破败,若杨光还能喜欢这样的她,那么也是没有什么遗憾了。
他们都又回到了三点一线的生活,从凤凰回来以后,杨晓虞再也没有跟季晴说过一句话,杨光也不和她说话,他们都好像在一夜之间变回了陌生人。杨晓虞在窃喜,一切,终于都回到了原来的位置上,只是,她的哥哥,杨光的眼神清冷下来了。不是一层一层的,而是骤然降温了。
杨晓虞的座位也换走了,季晴旁边的位置空着,显得她更加冷清,她不再向任何人述说她的故事,她的那些源源不绝的男朋友,也都仿佛一夜之间消失了一样,她脸上的粉底卸下来,脸上的那道浅浅的疤痕被暴露出来,其实不仔细看的话一点都不明显,只是她心里作祟,总觉得,所有望她的目光,都在那个丑陋的疤痕上停留,索性把它盖起来。
其实她不知道,那条她左眼眼角的疤痕,恰恰让更多人着迷,她是一个有故事的女人,而不是女孩。她的成熟,她的美,她的冷漠,是可以透过她的每一寸肌肤透漏出来的。她就像是被这一切笼罩着一样,这些都是她的保护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