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片映入了屏幕的白光,手指飞快地舞动,敲击每一个键,威鲁感觉自己的心就会跳跃一下。心快要跳出嗓子眼了,额头已经布满细密的汗珠,他狠狠地咽了一下口水。电脑正在进行扫描,然而原先他在“罗伯特的餐馆”处标的红点,此时竟然一个影子都没有了。他保持着一丝冷静,在大片区域地搜寻。没有,没有!
他以前从来没思考过,跟随一个小鬼闯天下,居然能有那么多的意料之外。他艰难地转过头,背后空空如也。
月亮被乌云藏起来了,他其实想把光芒留在人间的。可是他还是藏匿起来了。天地间一片黑暗,但是跪在面前的是谁,柯林默不至于全然不知。伊尔把脸埋进手掌里,她或许在哽咽,可是只有不到两小时的相处,好像还不足以让她哭得毁了形象。
柯林默阖上疲累到抽了筋的眼睑,他向着灰暗的天空仰起头。稍许,他低下头,睁开眼,将她的双手从脸上搬开,带着温和的笑容,直视她氤氲水汽的双目:
“他能将小孩都视作棋子,那我就不得不与他对弈。请你等待。”
伊尔头一次看见如此让人毛骨悚然的柯林默。他虽笑着,可是目光像冰窖一样。当然,是藏在最深处的。伊尔是个敏感的女孩。她一怔,却继续消沉,好似没有听到他的话。
柯林默和她一起返回到屋子里。伊尔坐在椅子上,宛如一个雕塑。柯林默凑过去看威鲁的电脑,但是威鲁朝旁边挪了挪。
“如果不出我的意料,我们,以及他自己,都准备好了两条路。”柯林默的指尖点在地图里的一个绿点上。
威鲁没有说话,他在压制什么。
“一条路是战斗,一条路是苟活。我选择前者。逼迫我们走上这条路的家伙,只会选择苟活。”柯林默也没有理会他的情绪,自顾自地说着。
“柯林默?艾尔,你知道的,奇兰他是莫森特教皇大人的弟子。”威鲁依然在观察目前的形势,目光没有离开屏幕。
“你也应该知道,我们一直以来保护奇兰是为了什么。塞斯托他需要这个孩子,因为需要他这个教皇继承人的发言,才能一统民心。但他为的是这个吗?难道会是吗?奇兰被抓走了,他会成为塞斯托用来挟持我们的工具!天涯海角!柯林默,你之前的信心呢?哈,你害怕了?喂,这可不是你们小孩子的游戏!”威鲁涨红了脸,他很想打他一拳。这个小鬼就是太自信了!自信到他都觉得可笑!可笑至极!
柯林默静静地听着他一肚子的牢骚,看到他没有想要继续说下去的迹象,才开口。
“战场上,谁先害怕,那么就是输了。你口中我这个‘小孩子’都明白的道理,你居然不明白吗?”
柯林默的目光从屏幕上移开:“先坚信你自己的能力,再来谈论我。”
威鲁陷入了沉思。以前这个小鬼,在什么时候,好像也说过这样一句话?
伊尔的思绪好像随着奇兰一起飘远了。
可是柯林默坐到她旁边,将她唤回来。
“我这个胆小鬼都没有哭,怎么你就先哭了?”柯林默凑到她耳边,悄声问道。
“我看不出你……胆小了。”伊尔的耳根子酥酥的。她的心情忽然好转。
“是吗?嘿,伯莱因,她说我不胆小。”柯林默晃了晃左手的伯莱因,“天啊,柯林默,你可胆小了,刚才差点把我扔出去!我还没找你算账呢!”
这种别致的自问自答,使伊尔“扑哧”地破涕为笑。柯林默也笑了,像阳光一样柔和。
一只温暖的手抚上她的发,她听到身旁的少年轻声安慰她:“伊尔,记着,柯林默对你说:可不能再哭了。”伊尔的心里很暖和。他的笑好像能让冰山都化开。
可是她在听到他喃喃的一句话过后,她心里又是对比明显的冰凉。
“不要放任自己。”
她无意间看到,那双玛瑙般碧绿而剔透的眸子里,悄然漾开了一圈淡淡的涟漪。。
“柯……嗯,可以的。”
柯林默,给我讲讲你的故事,好吗?
这句话终于还是被她压下喉咙口。她放弃了,音一转,变成了小声的应允。
柯林默绞尽脑汁地和威鲁思考应对塞斯托的办法。虽然柯林默并没有表现出太大的焦躁不安,可是完全瞒不过和他相处那么久的威鲁。
他们想先脱离士兵的层层监视,塞斯托以后再谈也不迟。
整个文尔塞现在都可以被塞斯托利用,监视他们。威鲁不知道为什么刚才塞斯托不直接捉走他们,分明近在咫尺。
柯林默很简单地回答:
“他手里固然也有亚兰,但他会用。”
而我们不会。
言简意骇地说明了:塞斯托可以改变未来即将发生的某件事,而不会用亚兰的柯林默他们,则不能窥视到未来的种种。因此,成功逃脱,会从“很大几率”一落千丈到“微小几率”。
于是他们只有学会亚兰的使用方法,才能在包围圈里反客为主?
威鲁很坚决地表示他拒绝研究亚兰。上帝的意志他不会去反对,他迄今为止都没有相信亚兰能让神涕泗交流。
柯林默一动不动地思考了两个小时左右,才总结出自己对于这些大小事的答案:
并不一定只有用亚兰才可以战胜塞斯托,这只是在他们能力足够的情况下。
也并不一定他们就必须向文尔塞投降,柯林默说,直到现在,还不能够看出投降的会是一方。远远不够。
柯林默知道,刚才只不过是几秒钟的假死而已。那个身体可能是虚无的。但是柯林默敢肯定,他最后一击的子弹上安装的微型跟踪器,绝对已经埋进他的神经中枢。虚无的身体必须与本身紧紧捆绑,否则该如何回去?
这该归功于威鲁。威鲁警告他,如果遇到塞斯托,就得心无旁骛地将跟踪器植入他的神经中。否则会很糟糕。跟踪器也是他在旅馆的时候研究出来的。之前他就承诺:几个小时而已,完全不成问题。
现在电脑系统随跟踪器定位完毕。代表“塞斯托”的蓝点与“文尔塞主宫殿”的绿点重合。柯林默说塞斯托暂时不会离开那里了。
等柯林默与威鲁分析完局面,且安排好下一步棋之后,怀表说现在已经十一点。威鲁还在忙,之前他就没有一刻放松过。他的眼皮已经耷拉了。
刺骨的风从破碎的窗户一股脑冲进来,月亮也开始沉下。夜已深,人们大多在梦境里酣睡,暂停思考明天的生活。
柯林默将伊尔外套的拉链拉上之后,才靠在椅背上睡去。他觉得这是他这么多年来度过的最漫长的一晚。
威鲁突然停下了不断对电脑发布命令的手。他看着坐在他左手旁,离他三个座位远的少年。才几分钟,他就睡着了。他睡得并不安稳,眉毛紧皱着,眉心隐约有个“川”字。他把外套当做暖和的被窝,座椅充当柔软的床——虽然这样并不理想的睡眠方式。
威鲁揉了揉疲劳的双眼,对于这个少年,他一直都很心疼。完全可以逃避一切,不是么?他像个大人一样思考、生存。或许就是自我催眠吧。
柯林默入睡之前,还不忘记提醒威鲁早点睡。他可能吗?
威鲁自嘲了一番,继续工作。
直到太阳突破地平线,缓缓从乌云的背后上升,将第一缕不耀眼、不炽热的光芒洒向人间。威鲁这才合上电脑。他的生物钟早就被打乱了。他之前就很少有充足的睡眠。以后大概也不会有。
柯林默从来不会睡懒觉,可是今天他一直睡到临近中午。
伊尔从小包里拿出一袋面包:“安,这是你的早餐兼午餐。”她的头发梳成马尾,一丝不苟。
柯林默笑着接过,再放眼外头的太阳:“睡神没有放我走。伊尔,又是美好的一天。”说完,他起身舒展了一下四肢,“绿玛瑙”里有朦胧之雾。
伊尔递给他水袋:“委屈你就这样漱口了。”
“哪的话。”柯林默又笑笑。伊尔一个姑娘都没有闹情绪,他一个大男人好意思?
威鲁软趴趴地平躺在地板上,伊尔觉得他污染了地板。
“累坏我了!这该死的计策!”威鲁又开始怨天尤人。
柯林默淡淡地呵了一声:“你活该。”
威鲁懒得理会。换了个姿势躺地上。
伊尔真的不明白他是如何维持这种邋遢到极致的状态的:
头发卷成一个破鸟窝,还散发着让人反胃的油味;白大褂看起来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清洗,别提用洗衣粉了,黄的黑的红的各种油斑布满全身。他每次工作都必须戴手套,否则,对于“电脑都拒绝配合他工作”这件事,伊尔都深信不疑。眼镜的边框还用铁丝捆着,看着就是一架支离破碎的废物。脚上的一双皮鞋的鞋底已经被磨得面目全非,甚至像是脚下拖着两块废纸盒片!
天呐!脏成这样,偏偏还理所当然地不去清洁!
伊尔有些同情地看了看柯林默,柯林默再同情地看了看躺在地上像个干尸的威鲁。
“伊尔,你……”
“恢复得很快,不用担心。”伊尔对上他的目光,还用铁定的口气补了一句,“真的,保证。”
柯林默嗯了一声。既然她懂他的意思。
威鲁扫描了文尔塞内所有的肉体可见物,才知道塞斯托的安排不光是“细致入微”这个词可以形容的了。他完全想切断他们的后路!
目前的形势很严峻。
就直观地从地图和定位来讲吧。他们在处在文尔塞的最南部,而且这个教堂离最中心的主宫殿最远——既然塞斯托的部署已经到达最南部,那么渔网就已经在整个文尔塞撒下,不会出现任何一条漏网之鱼。但这个渔网若将他们束缚,他们和渔网斗个鱼死网破,聊胜于无。
有亚兰就能纵观全局,一手遮天,柯林默不信。
塞斯托和他们,前者在明,后者处暗,假设他们最后胜利,那就的确没有足够的时间来商榷,可草率布置说不定也会歪打正着。但是若相反呢?他们就有相对来说多一点的时间用来思考计策,可就算精心安排,他们也不会迎来划破黑暗的黎明。
阻前路,亦断后,塞斯托就是这样想的。
正因为塞斯托在光明里寻找处在黑暗的他们,所以他们会很快就暴露在光明之下;同样的,塞斯托在驱使光明,更被在暗处驻足的他们监视。
光明和黑暗,始终都是对立的,闯进对方的视野,就会打破常规的白或黑,永远不会大度地给予对方逃避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