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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小二留客,弦音起

不等青衣男子卓云凡做出回应,杜月白再度开口。

“你们所谓的宗门遗失之物,是那四柄剑?”保持着嘴角的笑意,眼底却冰寒一片,此时垂落身侧的一只手也背到了身后,与原本负于身后的那只手搭在一起上下交错,酒肆伙计杜月白松垮的身形悄然挺直了起来,双手背负身后胸膛微微昂起,眉眼安宁神情淡然,全身上下气韵十足,一股清冽孤绝的书生气席卷开来。

如果说先前那紫衣高大男子韦良羽的怒喝之声是在感到羞辱之后色厉内荏的表现,有些声嘶力竭的意味。那么此时这造型奇特的酒肆伙计杜月白这声问话,倒显得随意而波澜不惊了,但却令灵力霞云上的师姐弟五人心生屈服顺从,自然而然地带着毋庸置疑且不容商量的威势。

自称杜月白的酒肆伙计话音落下,站在后排的云爵隐约看见异样的表情在赵顷大叔几人脸上一闪而过,而慕叔面色却不见任何变化,深沉得像后院那滩结冰的溪水。

眼角翘起的目中闪烁起思索,云爵心底微微有感,这四柄剑或许与慕叔他们有关。心中揣测,注意力更关注于场中的杜月白和那片灵力霞云上望不清面貌的几人。

“正是宗内前辈多年前在外遗失之物。”云霞上的青衣青年卓云凡朗声应道,语态从容,言之凿凿。

“宗内前辈?呵呵,你们天渊哪位前辈大能能驾驭得了这四柄剑?不妨说来好让我瞻仰瞻仰。”杜月白笑意更浓,但至于是讥笑还是真正的尊崇之意,却不得而知。

这次不待杜月白话音落下,云爵便将大叔们脸上的表情清清楚楚地看了个真切。赵顷寒玉般的面孔上讥讽之色一扫而过,戏谑的眸子里冷意翻滚;凶悍气焰喷薄周身的典庄眼眶边的横肉纠在了一块儿,宽厚的嘴唇咧起,无声嗤笑。

慕尚儒厚的面上依旧波澜不惊,没有言语,如秋月映照下的深潭一般,气态深沉。娇俏的许若彤依然紧紧握着慕尚的大手,美眸眨动。

顾北怀抱着那柄短刀,山壑般瘦削的脸庞上不见丝毫表情变化,但鬓角的一缕灰发却无风荡起,凌厉的眼神一瞬不瞬地望向场间。

刘安张起二人半眯着眼,面容敦和,仿佛旁观老翁一般,气息悠扬。

云爵与夜修并肩立在六位大叔身后,和许若彤站成一排,两双灵动俊秀的眸子在场上游走。

云爵心中已做出判定,慕叔六人是修士无疑,而且是那种修为极高的大修士。至于有多高,大概比留仙镇周围那座最高的山峰也低不了多少。而二人身后的许仁六位兄长,显然是凡人的身份,此时六人正站在云爵夜修身后排,对场上发生的一切惊疑不定,窃窃私语。

广场周围的顶棚被先前紫衣男子施展的幽紫光幕掀翻了不少,完整余下的几座在场上颇为醒目。

人最多的当然要属云爵等人那座,在云爵一众的正对面,隔着广场上的人群还完整存留着一座,顶棚下站着的是以青年司南为首的一大两小三人;从云爵等人所站立之处向北,隔着三座早已被摧残得破败不堪的坍塌顶棚,一座规格较小的顶棚也在四散的灵力袭卷下得以幸存,棚下那抱着瓷娃娃的威严中年男人沉稳地立于原地,气态华贵面色端正。

还有两座中等大小的顶棚,紧挨着墙垣,靠着壁石的支撑,才得以幸免于灵力的摧残,摇摇欲坠吱嘎作响,不过也算得以保全了。

广场前排摆着的两排四方桌上,有空碟子碎裂成了齑粉,回旋的山风从北向南刮过,吹散了一摊齑粉带向了黑不见底的山林夜色中;还有碎裂开的果盘瓷具,盛放着早已失去光泽的吃食。

半弦月终于从两峰间露出了整个身形,整个仙洲世界的黄昏都已过去了两三个时辰,时至深夜,更别说本就地势低陷,处在深山环绕之中的留仙小镇了。

此时夜色如墨,浸染了除镇北广场以外的一切事物。静谧一片,幽暗一片,世界仿佛只剩下了这座小镇和镇上的人事。

短时间里经历了一连串诡谲奇异的怪事,留仙镇民们心神跌宕起伏,此时略微放松,便有人裹紧了袄子昏昏欲睡。那些还在父母怀抱中的婴儿稚子,天性安分地已在父母温暖的臂腕下进入了梦乡,甜甜咂嘴。保持着清醒的人们,神态都有些倦了。

霞云上的天渊五人之间气氛颇有些风雨来临前的异样平静。身形高大的紫衣三世子韦良羽退后到了五人正中的位置,双手曲掌垂于身侧,薄薄的云雾之气缭绕在面部,看不清细微的表情变化,但能感受到其一呼一吸间粗重的鼻息。

五人中的两位女子依然盘坐于原地,蓝白长裙拖曳在身边的清冷女子褪去了一身的灵力气机,这时候就像个平常的凡人,但玄灵的气质仍旧显示出不俗,不言不语。一袭云衫束缚至腰间的单纯少女微侧着脑袋,迷蒙之余有些好奇地观望着卓师兄和地上那个奇怪伙计杜月白之间的交涉。而紫衣男子韦良羽的右侧不远处盘坐着那个承受不住心神压迫之力而一屁股坐下的灰衣男子,正缓缓调息。

青衣青年卓云凡气宇轩昂地立在五人首位,直面杜月白,同样也承受着最大的压力。

因天高云厚而显得残缺的半弦月正投下惨白的荧光,若有若无地映照在卓云凡身上,带给卓云凡的非但不是拨云见月的疏松感,反而是更深的压迫。

五人面部皆有云雾之气附着缭绕,凭借肉眼即便贴近了看,也瞧不真切口耳眼鼻在何处。只是面前云雾一刹那的凝固,反映出了青衣卓云凡内心的波澜,如临深渊。

仅看眼前的架势,自称杜月白的酒肆伙计显然是敌非友了。面对这么一位不知深浅的拦路修士,还很有可能是位隐居此处的大修士,卓云凡心感无奈。树大招风,卓云凡并不奇怪眼前的酒肆伙计能说出天渊神阁的名号;只是这自称杜月白的隐修的态度已大致说明了一切,显然来者不善。

保持谦敬之余,卓云凡暗暗提起了心神,以防不测,即便可能毫无作用,但好歹了胜于无。

“宗内机密,恕晚辈不能相告。”卓云凡听得明白杜月白口中所谓的瞻仰不但言不由心,而且饱含了赤裸裸的嘲讽之意,但仍然态度坦诚地直言拒绝,语音温润而宏亮。身为界南首屈一指的大宗内门弟子,卓云凡内心自然有着不为人知的骄傲。但卓云凡更明白,所谓能屈能伸大丈夫;一时意气之争是乡野莽夫所为,人在屋檐下,该低头时还是得低头。

何况,卓云凡自认比不得家底深厚的韦师弟来得有底气,知进退显然更稳妥些。毕竟凡夫俗子中不是有那么一句话,叫:让人三分不吃亏。更别说是在不让也讨不了便宜的情况下,卓云凡深谙其中道理。

卓云凡身后,高大的紫衣青年韦良羽原本曲张的手掌已死死地紧握成拳,霞云上本就冰寒的气流在其身周越发凝沉。

与韦良羽恼怒形成鲜明对比的,恰恰是那道书生姿态,随性自由的伙计身影。

“是不能相告,还是你们所谓的神阁压根就没有这么一位敢推在众目睽睽之下假冒四剑之主名号的人物?”戏谑的沉吟声响起,不深不浅的笑意似是凝固在了脸上,总之那淡淡的缱绻之意未见退却。

杜月白背负着的双手正在身后轻轻打着节奏,如女子般纤长的手指微微勾起,似是在拨动着什么,玩世不恭的眼神轻若流萤般瞄着云霞——那件声名在外的天渊重器“苏幕遮”。

即便隔着“苏幕遮”这件重器和隐匿之术,杜月白也将云霞上五个后生的表情容貌看得一清二出。

那压抑着骄横之气的紫衣高大男子面容阴鹫,眉尾向上翻卷,眼神暴戾,一副修界高门子弟的标志性作派。青衣飘袂的青年面容俊郎,眉眼清澈,气态很是超尘,但皱眉缩目的细微变化还是落在了杜月白眼底。那个面若寒玉的姑娘,美则美已,太冰凉了些,眼神自始至终冷淡无感。边上那个小丫头倒活泼得多,眼神都要灵动不少,秀发分股结着两个环型的肖髻,心地还算不赖。

这五张鲜嫩的面孔杜月白并不认识,应该是天渊神阁最近十年来脱颖而出的新秀。至于那件法器“苏幕遮”,传闻很不一般。只是为何由五个初出茅庐的小辈把持着,杜月白心中疑惑之余隐隐有些推测,但还真没把这其中可能存在的算计放在心上。

不加遮掩地嗤笑鄙夷,杜月白从一开始也没打算和颜悦色,心中确有敌意,总不能笑脸里藏刀。别人做得,我杜月白可做不出,那就不如敞开大门说亮话了。虽说冤有头债有主,但略微惩教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辈,好让他们明白明白做人的道理,天渊神阁还应该感谢自己不是?那这件“苏幕遮”,便由自己笑纳了,就当作学费嘛~

至于前仇往事,来日方长,慢慢算。杜月白白白净净的书生模样面孔上笑意更显随性清淡,但内心里的孤冷也更甚,压制了许久的凛冬寒意,开始在心湖里破冰。

而霞云上此时的代表之人青衣卓云凡霎时间便听出了杜月白话语中更为清晰明白的意思:显然不仅仅是为了护着留仙镇民而出手阻拦;更主要的,是针对自己五人此次出宗找寻“诛仙四剑”的目的。

这一次犹豫更久,云霞上未见有人做出回答,因为这时候温文大气的青衣卓云凡向后转过了身子,缭绕着云雾之气的面部朝向蓝白色长裙女子。

“温师姐,看来是来者不善。”卓云凡沉声开口,气息颇为凝重,瞧不见面部表情。

霞云下还清醒着的半数留仙镇民们也强撑着精神,观望着云霞之上那个隐约能看见身形的“仙人”的反应,这时候抬头仰望能模模糊糊地看见那青衣的男仙人似乎转过了身。

要说留仙镇民风淳朴倒真是不假,暂且性命无忧的镇民们似乎忘记了先前被“仙人”声威震慑的那一茬儿,这时候又精神抖擞地昂着脖子瞅着云霞,颇为好奇云端上究竟是何模样,还有几位仙人。

夜色如水,静谧无声。溶溶月光挂在幽幽天上,山林入梦晓半台阶下。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韦师弟,早做准备。”

“嗯!”

片刻宁静过后,霞云上有了交流。清冷女子面前缭绕着的云雾泛起了轻微的涟漪波动,传出清寒的嗓音。紫衣青年韦良羽握紧的拳头缓缓舒张开,手掌上青筋暴起,暴虐之气十足。

杜月白负着双手在身后沉静如水的夜色中轻轻拨动,慵懒随意的目光穿过那件云霞状法器,透过缭绕于面前的云雾看清那骄横的青年人阴翳面上容狰狞的表情,下沉的嘴角微微勾起,白净如书生的面庞上神态悠然。

哟呵,小伙子动杀心了。杜月白心中自言自语,感到有些好笑。

紫衣高大男子自然不知道脚下那个让他敢怒不敢言的怪人心里在想些什么,否则只怕是会憋出更深的内伤来,太憋屈了!何曾受过这等屈辱?

“前辈此言恐怕不妥......”青衣卓云凡在蓝白裙女子出言之后便转过了身来,沉声开口试图对此事找些回旋的余地。

“哦?有何不妥?”然而......卓云凡显然未能如愿,沉寂的夜色里这声不咸不淡的反问尤为刺耳,如针扎心。

“我宗之内,必然有着前辈先人能够驾驭四剑,为四剑共主,其中秘辛自然不可对外人言。并非如前辈所言那般不堪不耻,做出鸡鸣狗盗之事,还请前辈嘴下留情。”心中早也做好了无功的准备,态度仍然谦敬,但语调明显低沉了几分,卓云凡对于杜月白漫不经心的讥讽表现得格外认真,不卑不亢。

杜月白清淡的目光有如实质般扬起,投射在“苏幕遮”幻化出的霞云上。俊郎青年卓云凡的表情神态一清二楚地落在杜月白的眼底,眉头皱缩在一块儿,温雅面旁上沉着严肃,言语间进退有余,敬人而不失自敬。

倒还真是个忠心护宗的好小子,看来也并非蛇鼠一窝了。耳闻目视之下,杜月白心底微微一笑,眉眼间暖意浮现,真是有些怀念当年了啊。

“身为宗门晚辈,能有如此觉悟,也算是难为你了。年轻人或许知之甚少,但无妨,不如回去问问你家宗门长辈,追溯一番前尘往事,看看有谁能对你说上一二句真话。而后,再来谈不迟。”兴许是这青年给自己的印象还不错,杜月白这一次有意收敛了话语中的讥诮意味,轻描淡写地开口道,就好像长辈给晚辈的一声教诲。

停下了在身后夜色中凭空拨动的手指,身穿怪异小厮套装的杜月白昂首而立,小厮服裹在身上显得有些别扭,显然与真实年龄不符的白净面旁上布满了平和淡然之色。说不上多么俊逸潇洒,但乍一看,能让人无端端生出一种“好个风流倜傥的书生”的感慨来。这个书生,不做书生做酒童好多年了。

视线之中平淡无波,悄然翻腾的情绪被杜月白压抑在心头。青衣青年人低垂着视线皱眉思忖的样子依然清晰落在眼底,还有那嚣张跋扈的紫衣三世子脸上闪过的阴霾之色,显然这阴鹫的小子知道些陈年旧事。心底轻笑,杜月白内心毫无起伏,或者说是毫不在意。毕竟,真正能与自己直面论道的,都远非这些小辈可以接触。

如果此时此地此刻真有那些人来,来一个,便留一个。杜月白淡淡想,就好像在琢磨着这一日按着自己的心情勺卖哪种酒的闲淡日常一般,了无情趣却别有滋味。

云上云下这一番交谈并未避讳广场上的众人,但几乎所有人都呈现出茫然不解的状态。

什么“诛仙”四剑?什么天渊宗门?哪门子的高人,驾驭哪门子的剑?连串的疑问在众人脑海中闪烁,这其中自然也包含了云爵、夜修二人。

“阿爵......这都是在讲些啥啊?我咋...丁点都听不懂......”夜修愣噔着双眼,清秀的小脸蛋上表情抽搐,朝云爵肩膀上靠了靠脑袋,嘴里小声嘀咕道,但视线却依然落在场中那位心中崇敬的高人“同行”身上,不移动丝毫。

云爵没有立即做出回应,天生俊邪的眼眸之上眉梢扬起,幽黑的瞳孔里闪过与年龄不符的思索之色。

孤峰上云白从不跟二人提起任何有关修真界的人事,更别说具体讲解哪门哪宗哪派了。除了传授那篇到临下山时才知晓名称的《玄九经》之外,连师门名称都从未告知过二人。以至于在今日今时以前,二人对修真界的基本常识几乎空白。所谓的境界之分,器物之分,派别之分,云爵脑中对这些一片空白。

无奈地眨了眨眼,云爵停下了脑中的回顾,对于云霞之上的修士口中所说的“天渊神阁”,都是从前几日来醉仙居吃饭的青年司南三人桌边旁听获知,至于其他......云爵心中一无所知。

夜修瘪了瘪嘴,翻了个白眼收回了身子,心中闷闷嘀咕“臭老头臭老头,啥都不说......”,白白净净的俊秀脸蛋上鼻翼翕动,显得有些小情绪。

场中的形势变化越来越不明了,场上的众多平凡镇民听得云里雾里。只是这云霞上的人物和眼前这个往日里平淡无奇的酒肆小二,显然都不是平常人,似乎与祖祖代代口口相传的那些个修仙异人颇为符合。

总之处处透露出不寻常的意味。

清醒的镇民中有人仰着头小心翼翼地继续打量着光彩绚丽的霞云,隐隐约约瞧见上面的人影;也有人隔着半座广场看向不远处那个负手而立的白净伙计,不少好两口烧刀子的挑夫汉子走客都在那座破烂的酒棚里勺过两碗清酒,有些酒水之缘,只是再没人敢随意对其吆喝两句“小二,给大爷勺碗青竹酒,可不许掺水!”的粗言粗语了。

眼角翘起的眼眸中视线沉凝,旁人看来,云爵真不像个十二、三岁的少年。云爵细细观察着场中发生的一点一滴变化,听过夜修嘴中的疑惑之语,回顾无果。微微偏移视线,想从身前几位大叔脸上看出些什么,然而这一次大叔们都未见丝毫明显的表情变化,局外人一般静默观望着场中情景。

内心平静思索,脸上刻意带着和夜修别无二致的好奇惊异之色,云爵沉下了心。

如果云爵四处观望一番,一定能发现场中如同慕尚六人一般的还有那么几位。北边靠着皮影戏台坐下正美滋滋咂着清酒的老乞丐,抱着瓷娃娃般俊美俏弱少年的正气中年男人,以及广场正对面有过一面之缘的烟灰氅青年司南。

镇子南边的山林又荡起一阵呼啸的穿林风,夹着呜咽声远远地向留仙镇刮来,带着寒冬深夜的彻骨寒意。刮至广场时,风势减弱了不少,但仍然冻得场上的镇民打起了寒颤。

夜半将近,天上的云层淡薄了不少,半弦月如银钩般把黑隆隆的夜空划出了些许白银般的亮色,大年初一的这一天即将完完全全过去。

白雪幽静,霞云无声。

云霞上的五人顶着杜月白闲散视线中的无形压迫之力,终于再度有了反应。

出声的依然是那个青衣青年,略做思忖过后,卓云凡抬起视线直视杜月白,轩昂的眉宇中布满大气之色,朗声开口道:“既然前辈这么说了,晚辈回到师门之后定会向师尊长辈问询究竟,先前多有冒犯,还请前辈多多担待!晚辈们这就离开此地,不敢再做叨扰!”

卓云凡想得很清楚,当机立断,便打算告辞。

“这就走了?!四剑可能就在......”卓云凡话音刚落下,刻意压低的怨怒之声便在身后响起,紫衣高大青年韦良羽死死握紧了拳头,气息狰狞,心有不甘。

“韦师弟,力不可及,不可妄动。”紧接着一声清寒威严的嗓音跟着响起,盘坐着的蓝白长裙身影气息浮动。

卓云凡垂手挺胸,没有对身后二人做出回应,心神依然凝重,目光直视底下那个看不清底细的怪异伙计杜月白,隐隐约约仿佛看见了一抹戏谑的笑意,心中微凛。

杜月白确实笑了,嘴角勾起,十分白净也十分寻常的书生面庞上闪起一丝难言的笑意。

想走了?但有些人偏生不安分啊。

“师姐,我已催动苏幕遮传音给我祖父,等爷爷到了,定能将这不知天高地厚的蝼蚁碎尸万段!嘿嘿!”桀桀笑意从缭绕于面前的云雾中传出,不用看也能想象紫衣韦良羽此时的暴虐神情。

“你!”清寒嗓音中带上了愠怒,又有些无奈。

青翠色的云衫少女向温师姐转过了身子,纤嫩的葇荑死死抓紧了清寒女子覆在双膝上的玉掌,柔弱的身形有些颤动,云衫少女感觉到了事态似乎严重了起来,连温师姐都有些控制不住了。

“唉”,卓云凡轻叹,苏幕遮的掌控权在韦良羽手上,传讯驾驭也都由韦良羽把控,本打算五人尽快脱离此地返回宗门,将整件事告知宗门,由宗门长辈全权处理,但想来还是低估了韦良羽内心近乎疯狂的骄横之意,今日能否稳妥离开此地只能看天意了。

霞云上的一切变化都落在了杜月白笑意盈盈的眼底,嘴角戏谑更浓,找帮手?找来更好,倒要看看,天渊哪些个老不死的还贼心不死!

“恰逢年会之时,来此地者皆为客,何不下来共度良宵。”杜月白缓缓笑道,言语间再不是讥讽或是建议,热情表达了“留客”之意。

“前辈......”卓云凡张开了双臂,身后的蓝裙女子从云衫少女手中抽出了手掌,陡然起势,气息迅疾流转,冰清之意乍起。云衫少女也并非多么脆弱不堪,瞧着师兄师姐都摆出了严阵以待的模样,也迅速压下了心中的慌惧,同样运转起体内的灵力,温煦的气息在俏弱的身躯上浮现。

“无需多言,客随主便。”杜月白毫不在意地微微一笑,右手已从身后挥动到了身前,长而白细的手指在七彩的霞光和惨白的月光交融下轻轻捻动。

捻动的手指似有韵律般,场中拥在一块儿的人群恍惚间听见耳边像是流淌起悠扬的琴声,如老山里的松柏下叮咚流过的泉水。

寻常镇民们面色惊疑,内心茫然,不知这悠美音响从何而起,左右四顾。

而落在慕尚等人耳中,却远远不止动听的音律那么简单。

西边顶棚下,凤目狭长的司南正心神摇曳,“好浑厚的念力......这人究竟是谁?”眯着本也不算宽阔的眼睛,青灰色的瞳孔中精光凝聚,青年司南凝视着不远处正轻描淡写捻动手指的杜月白,心念急转,炽热与冰寒的灵力在体内不动声色地交融流转。

奇怪的是,司南身边两个少年,思尔和槿辰二人却丝毫反应没有,也如广场上的寻常镇民一般,只是专心于如鸣佩环的声乐中,两人目光中透露出不同的欢悦之情,眼神明亮。

对面那座更显宽敞的顶棚下,站在中排的夜修也如槿辰二人一般,清秀的面孔上夹杂着轻松享受以及些许激动的表情,眼中放光熠熠动人。夜修享受着宛转悠扬的音律对于身心的洗涤,全身松坦;至于激动嘛,夜修对云霞上那帮高高在上的“仙人”可是一点都不感冒,这会儿眼前那位显然技高一筹的高人“同行”要出手了,不知得多厉害呢!能不激动嘛!

夜修身形跃跃,摇头晃脑,好像真的融入了无形的声乐之中,别有滋味。

四个年龄相仿的少年之中,感受最不同的大概就是此时皱眉凝神的云爵了。

或许是由于识海开辟于头脑中因而识念之凝厚远超同境界修士的缘故,云爵对于响起的清扬音律感受颇多。心神仿佛就要离体被化于乐声之中,连识海中的识念都有不受心神调配破识海而出的隐动迹象。

云爵咬唇紧抿着嘴,眉头拧到了眉心,眼眶紧闭,俊逸脸孔上表情抽搐,心神迅速沉于识海,催动沉浮于识海正中央的日炎紫气,牢牢地禁锢住躁动的缕缕识念,心受煎熬,形体难动。

紧挨着云爵的夜修显然没能发觉云爵此时的异状,依然眼神火热地注视着场中的杜月白。

最先动作的是云爵身前的慕尚,宽厚温润的无须面孔上自云爵产生异动开始便流露出了五人可觉的讶异之色,但依然不动声响地感受着云爵此时体内经历着的变化,心存磨炼之意,静静关注。

“一息,二息,三息,四......”慕尚目光沉静地观看着场中的情景,心中却在轻轻默念,直到第四声念到一半。

慕尚眼中有如实质的光芒闪动,沉浸于识海中压制躁动识念的云爵只觉得心神一震,一股温和而庞大无匹的念力便从身周之外包裹住了自身,隔绝了识海与外界的联系,像一层柔韧的茧,密不透风地将云爵尚且脆弱的识海包绕在中央。

云爵心中一轻,心神迅速镇定了下来。如果那道不知名的念力再晚来一点,恐怕识念消散是难免的了,更严重点识海破裂,修为散尽也是极有可能的事。心生惊悸,三九寒冬的深夜里云爵背后却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滴。

心神引导着日炎紫气在识海中游走一周,原先躁动的识念这时都温顺地安静了下来。心神视探之下,云爵惊喜发现,经过这一阵窒息的躁动,识海中的识念竟然略有变化。

原本无形无色的识念在经过这阵怪异乐响的洗涤之后,竟朦朦胧胧地笼罩上了一层薄薄的光泽,灵动柔和,多出了些不知名的意蕴。按捺下内心的惊奇,脸上纠在一块儿的表情缓缓舒张开来,云爵依然微闭着眼,心神在识海中细细观察产生了细微变化的识念。

在醉仙居的每日,云爵二人都勤练不怠,对于自身境界所属、识海情形如何,云爵更是了然于心。就在今日清晨出房门吃团圆饭前,云爵也都按照日常吐纳了一番天地间的灵气,将识海不大的空间中每个细微处都认认真真地梳理了个遍。此时,云爵能分明感受到,先前如柳絮般的识念这时候竟得到了凝练!每一缕识念都紧缩到了原来三分之二的粗细,这也就意味着,本就超出同境界修士的识念强度,再度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

云爵有些愕然,而后转为欣喜,就目前来看,显然不算坏事,除去那阵识海躁动的窒息感,倒是如大人们所言那般,因祸得福了。

内视一番,云爵心中惊喜一阵便也迅速平定下了心绪,缓缓睁开了两只自带邪韵的精亮眸子,本就明亮的双眸在不知不觉中带上了一股灵动之色。

身周如茧包绕的庞大念力这时候也如海水退潮般悄然散去,随着识念消散的方向,云爵也是明白了这股深不可测的识念根源,原来是身前的慕叔。

看向巍然如山岳般立于身前的慕尚,云爵心中感激,但更多的是震惊。就以慕叔念力强度来看,云爵实在很难想象慕尚所属的境界,起码当日在醉仙居中那青年司南睁眼一瞬间的灵力波动可远远比不上慕尚这道随意收放的识念,云爵心中默默升起了一股敬服之意。

视线重回场中,那道伙计打扮书生气态的平常身影,落在云爵眼里却令云爵心神恍惚。先前慕叔发散出的如汪洋般的念力仅仅也只是凭借着层层的包绕,隔绝开云爵识海与那声乐之中所含念力的接触。细想之下,自称杜月白的奇特之人,其念力与慕尚相比,岂不是只高不低?

云爵目光沉静,但心中默然,在山上不曾听闻云白师尊讲过修真界究竟如何样貌。但只在这偏远山村,便已见识到慕叔等人和眼前的“酒肆小二”杜月白这类不显然不露水却如同孤峰边的深渊一般深不见底的高人。这世界果然卧虎藏龙,容不得自己这些初出茅庐的牛犊们小视。

内心一阵无奈,但云爵也不觉得多么气馁。师尊常常提起一句话:千里之行于足下始,万仞之山于足下攀。滴水穿石,自己只要苦心修行,必然也有登临高山,重回孤峰的一天!

云爵眼中不知不觉地渲染上了一层耀眼的光芒,心态与气势都为之一变,只是在这样恢宏的场景下,无人察觉。

又听乐声,云爵心神与识念再未显现出异样,只当是识念已悄然适应了这般暗含玄奥的音律,便静静地继续观望场中景象。

云爵不知的是,杜月白手中捻动之术,境界低于筑基之下的下三境修士几乎感知不到其作用。这也就意味着,云爵之前的片刻经历,已超脱了修行境界划分的一定范畴。

因而广场上堆聚的镇民们只觉得声乐悠扬动听,听得如痴如醉。而思尔夜修三个同境界的少年也是毫无所觉,目光热切,沉醉弦音声中。

云爵目光流转注视着那道挺立身形,视线凝聚之下依然看不真切杜月白手指究竟如何捻动,哪儿来的琴声?

云爵心中惊异,心神更为专注,但有了先前那番让人心悸的经历,云爵再不敢随意放出灵力与识念,毕竟那番体验实在是太骇人了些......

场上,慕尚六人、抱着俊美少年的威严中年男人、限制着身边质朴少年的老乞丐以及带着两个小弟的青年司南,这时候都不动声色地应付起琴音之中的可怕念力,面色凝重。

而霞云上下对峙双方中明显悠哉的杜月白,白净面旁上透露着温煦的笑意,目光中这时候竟没了戏谑,带着淡淡的回忆与莫名的伤感之色,注视的也不在是那片受其“留客”热情的霞云,而是捻动着的手指下的空气,嘴下轻声笑语呢喃:“来来来,为卿弹一曲,阳春白雪念与卿。”

深深夜色里,明灭不定的云霞与悠悠婉转的琴音相交相融,故人听得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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