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烟回到李府已有五日,在这五天里,她亲自去冰马府的牲畜市场,挑了一只品相绝佳的纯种小白母狗,要拿回去跟秀秀配对。
这可急坏了李府老爷李大福。李大福生平最是宠爱自己的乖巧的闺女,平日里就不舍得让她走出闺房,免得被镇子里的穷小子唐突,所以自李烟懂事以后,李大福就找了五位镇子里最是学识渊博的先生给她传业。事实证明李大福的选择是正确的,李烟从小就展现出了淑女的学习天赋,学到今天,更是五艺精通。这也就罢了,偏偏李烟生得天生丽质,温柔可婉,淑女的名头早已经传出了青齐镇,走向了冰马府,更是大有走向冀州的势头,近年来,尽管没有人来提亲,但李大福知道这种事情是瞒不住的。
好酒不怕巷子深,李烟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也总有见人的一天。
到时候,前来提亲的少爷公子怕是要踏破门槛。
李大福本人极其吝啬,前几年镇子里闹灾荒的时候,县太爷让他搭棚赈灾,他也答应了,县太爷以为这下自己的政绩会浓墨重彩地添上一笔,心里还美滋滋的。但他没预料到李大福居然在小米粥里掺土!吃得灾民吃一口吐两口,恶心得一步三倒。
最后还是李大福怕事情闹大,主动寻找县太爷认错送礼,赔偿灾民,县太爷才将这件事压下来。
但李大福由于是第一次赈灾,不懂得里面的深浅,完全发挥了自己的地主本性,导致他本人在灾民心中的地主形象根深蒂固。
但人世间的事情妙就妙在你永远不能相信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孩子会打洞这样的谎言,总有后辈超越前辈的这样一种人,不论是个人努力还是天赋,他们就是超越了前辈。
比如李烟大小姐。
李烟虽然常在闺房,却在灾荒年偷偷遣派府里的小丫鬟灾民送钱,甚至卖了首饰从外地高价收购粮食赈灾。即使她从不显山露水,但也有意无意地露出一些消息,使得人人都知道李家有个善良的大小姐。
李大福在幻想着自己的宝贝女儿将来会嫁给什么样的富贵人家的时候,李烟却在为了秀秀这只公狗费尽了心思,不仅买来母狗给他治病,而且常常想着治好了秀秀以后,是把买来的母狗送人,还是再卖去市场。
再说秀秀,等李烟给它抱回母狗后,它倒像是打了鸡血一样,一扫萎靡之风,不但马上与小母狗勾勾搭搭,而且常常给李烟闹个大红脸。
“呸,秀秀这只淫狗!”
李烟看着两只狗旁若无人、一上一下的姿势保持了半盏茶的时间,她羞着把脸扭在一旁,手指不住搅动,心中泛起巨大的波澜。她本是大家闺秀,什么时候见过这样的场面?
怪不得那个身上臭臭的算命先生说起这件事的时候那么尴尬,原来真的有这么尴尬!
一旁的珠儿也见到了秀秀这番精神抖擞的样子,反应倒也和李烟没什么不同,嘴中却不饶人,把这尴尬的一幕都怨在了殷德身上:
“这个算命先生真是可恶,早知道要这样给秀秀治病,还不如把秀秀扔掉算了!”
说罢,她狠狠地踢了踢在李烟闺房地板上的秀秀。秀秀正在关键之处,马上就要大病痊愈了,被珠儿这么一踢,似乎受了什么刺激,叫声更大,尾巴摇得更加急促,力度也越发地大了。秀秀身下的母狗回过头用水汪汪的大眼睛看了珠儿一眼,感激之情几乎溢出。
珠儿似乎意识到自己的泄愤也只是给这两只狗助兴罢了,赶紧捂住嘴巴,什么都不敢做了。
“这算命先生早就应该说清楚,今天这一切都是他害的。”珠儿还是不想罢休。
李烟看到珠儿这幅尴尬样子,她反而莞尔一笑,红唇一动:“这怎么能怪他呢?这算命先生看起来也如同你我一般年纪,也许是少不更事,也许是不知道怎么告诉我们,毕竟这种事情怎么说得出口。”
说到这里,李烟又想到了那少年算命人的身影,尽管不是那么英俊,却又有一种沉稳的气度,让人折服,挺直的腰杆也处处说明这人性子刚强,轻薄而紧抿的嘴唇,说明他定是个能说会道的人!
这样的少年算迷人吗?
“对了,小姐,前几天你说在牲畜市场遇见的那个郡府少爷叫什么来着?”
珠儿忽然问道,脸上露出回忆的神色,“倒是英俊潇洒,风度翩翩,偏偏是去牲畜市场来买鸟的。真不知道这些公子少爷养着这些鸟干什么,又不能吃,又不能带着他们飞上天,还浪费小米呢!这些公子少爷真是脑子坏掉了。”
珠儿是一个实用主义者,这也和她自小是丫鬟的身份分不开。
“这秀秀倒是有用。”李烟看着事罢了的秀秀,掩口笑道:“你看它都干了些什么。”
“哎呀,小姐~”珠儿不敢去看一副‘我是狗少爷,我很有用’的秀秀,偏偏心痒痒得很,最后也是偷偷瞟了秀秀一眼,这才与李烟打闹起来。
方罢,珠儿又提起了李烟在牲畜市场遇上的那个公子,缠着李烟问。
“他是冰马府的三公子,叫凤承运。”李烟缠不过她,只好告诉珠儿。
珠儿掩口惊呼:“冰马府的公子!这位公子竟然有这样尊贵的身份,人又如此风流倜傥,真是完美!”说完,又促狭地看了一眼李烟,戏谑道:“这样的风流少年,小姐你喜不喜欢呀?”
“喜欢么?”李烟茫然,她忽然又想起那个浑身臭气的算命先生。毫无疑问这个算命先生出身绝不高贵,但他的那份气质,那份坦然是这样的深入人心,尤其是关于秀秀的那件事,他竟然也能照顾自己的颜面,有条不紊地告诉自己方法,让人心安。
再看在牲畜市场上遇到的风承运,相貌就不需要多说了,简直甩了殷德几百条朱雀街,那份气度也不是殷德可以比肩的,怎么一个贵不可言说得尽。尤其那殷德干的是什么职业?!
街边一个算命的,虽然算命人也有封王封侯的,但怎么看也轮不到殷德身上,既然轮不到你,你还怎么跟风承运这样的天子骄子相比较?
“自己为什么要拿那算命的少年跟风承运比较呢?”李烟忽然想到了这一点,心中泛起一些莞尔。
“小姐,你动春心了。是不是秀秀和那可恶的小母狗勾起了你的红豆南国心、”珠儿仍然不放过李烟。
李烟嗔怒,自然又是一番打闹。
……
……
殷德躺在自己发着霉味的床上,注视着一本泛黄的古书,聚精会神地研究着。
自从师傅说出那让人心悸的遗言后,殷德便一直想要研究出那所谓的九枚铜钱的来历,所以他将师傅留下的书籍都重新看了一遍,一字一斟酌,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甚至为此还去购置了一些相关的书,彻夜研究。师傅是因为给自己算命而丢掉性命的,殷德心中的愧疚就像一座大山一样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不安像虫子一样侵蚀着他的良知。
但他同样明白的是,愧疚解决不了什么,甚至压力也只是再变为动力以后有用。尽管师傅离开了自己,但不得不承认的是,算命这一行就是这样的行情,死人是常有的事,既然有能算到别人生死的本事,那就应当有算不到自己生死的觉悟,说死就死才是平常。
殷德想要把相关的九枚铜钱的信息全部挖掘出来,尤其是那红九,简直和自己息息相关,师傅是在自己十六岁的时候给自己算命,说出了红九,然后猝然离世,说明这红九对自己意义重大。
如今殷德想要从手中一本叫做《术宝》的古籍里找出些许蛛丝马迹,然而他失望了,这本书里仅仅是介绍了一些算命人常用的道具,比如算珠、八卦图、太极图、普通铜钱、普通龟甲等,甚至有看风水的指龙棍、杀马刺、鸡血等,偏偏没有一点关于师傅口中九枚铜钱的一星半点消息。
这注定是让人失望的一夜,殷德简直做梦都可以梦到自己幻想的九枚铜钱的样子,样式古朴,价值连城,将这些铜钱卖掉就可以当一个大地主,从此衣食无忧。
自己恐怕是有机会遇到红九的,但殷德从没有想到自己可以富可敌国,他十有八九是被拿着红九的大官请去算命了吧,到时候给自己几两银子就是赚了!
就这样想着,半梦半醒着,天已经亮了。
门外忽然传来敲门声,声音十分急促,殷德迷迷糊糊起来。
“谁会来我这小屋子,难道是求卦的,亦或是那些顽皮的小孩?”殷德有些疑惑,想到那些在自己算命时常常往自己身上一边扔石头,一边喊着:“臭算命,不洗澡,三天两头就往西街跑……”的小孩,心中也是哭笑不得。他当然不会计较这种小事,自己从小就没有玩伴,导致了过于早熟的性格,可以说对那些顽劣的孩子有种深深的羡慕与爱怜,所以他将这些小孩恐吓走了也就罢了。
或许有人会为此生气,甚至对那些小孩做出惩罚。但他不会。自己本来就一无所有,留在身上一些君子爱幼的品格又有什么损失呢?
这是殷德的修养,是他的气度。
一来二去,他与街上的调皮小孩倒也算是臭味相投。
一群乳臭未干,一个臭气熏天。
门外,敲击声越发急促。
殷德赶紧下床,开门却见一个家丁模样的小厮开口道:
“殷德,大小姐让你过去再算一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