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命喽,五文算姻缘,七文算功名,十文算福祸,成功先人一步,人生走在前头,福气滚滚来,祸端绕路走,算了不后悔,不算才后悔!”
尽管算命先生卖力推销,右眼机智地描向任何有可能停下来问卦的路人,路人却避之不及,眼神厌恶。说是算命先生,长着眼睛的人却可以看出这‘算命先生’正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小孩!十四五年纪,衣衫破烂,发髻扰乱,尤其左眼被干枯皱起的肉痂蒙了个里外通透,让原本清秀的面庞显出几分狰狞。
这就罢了,偏偏这小孩身上臭气熏天,一里地外都能顺着味道找到这厮,一般的小吃摊,包子铺,拉面馆都绝不让他靠近自家铺子,唯恐坏了食物,更别说规格更高的酒楼了。这殷德小子,常是吃了上顿没下顿,街上人常说这家伙自己命不好,偏偏还要给别人算,遇上个灾星,岂不是雪上加霜?
“要是师傅在就好了,我们师徒也可以打个商量。”殷德不禁开始怀念自己的倒霉师傅。师傅是殷德这辈子最亲的人,自幼丧亲的殷德八岁时要是没有师傅给自己一口馒头,估计他早就饿死街头了,师傅给了馒头以后,作势欲走,殷德一把抱住师傅的大腿:“大叔,剩下半个馒头也给我吧。”
无理的要求!
七年前的馒头多么珍贵。
半个馒头,那是说给就给的吗?
七年前席卷全国的灾荒,生生饿死了商朝总人口的十分之一,鸡狗野兽都差点灭绝,天大地大,却没有畜生的一寸半的生存之地,动物们跑到哪里,人就追到哪里,追上一只野雉,几十个人就地起火,分食而尽。半个馒头代表什么?代表自己要给富家老爷们一家子算命才可能得来,自己一个人给那群屁股流油的人算命,把坏的征兆说成好的,挤破了脑门往出说好话,还得想着怎么说才合理,不至于让自己像个江湖骗子,死掉的脑细胞是半个馒头补得回来的?
而这个小臭要饭的,张口半个馒头!你当本法海仙人的馒头是大风刮来的?
一想到这里,法海对这小臭要饭的同情顿时抛到九霄云外,只剩下浓浓的厌恶与一丝不耐,看向殷德的目光中也充满了不善,顷刻,似是考虑到自己何必与一个不知世事艰难的小要饭的计较,毕竟他还小还天真嘛,自己走掉就是了,想到这里,法海洒脱一笑,似看破风尘俗世般,作势欲走。
“你要敢走,我就说你拐卖儿童!”
殷德抬起脏兮兮的脸,左眼似有魔力,让人移不开目光,右眼却显得咄咄逼人,透出一股不符合他年龄身份的狠辣与狡猾。
法海呆住了,直愣愣地盯着殷德,再也听不到周围任何声音。
‘这青齐镇还有这么一号无赖?’法海懵逼了,‘你有这本事,咋不当混混老大呢?’
地上,法海挣脱了几下,奈何殷德报得也太紧了点,别说走了,挪一步都得拖着殷德。法海脸色阴沉,却有些恐慌,
商朝以峻法治国,对人贩子的惩处十分严厉,轻则入宫内净身房,重则株连三族,自己这身瘦骨头进去了,三天都撑不过去。
一想到这里,法海脸色更青。
“我都给了你半个了,你不说感谢就罢了,怎么这么贪心呢?”
法海提示他不要忘恩负义,要不是我给你这小乞丐半个馒头,你今天估计就两手空空了,如今吃了我半个馒头,竟然像茶馆喝茶一样,要续杯!
“大叔,我家小花好多天没个吃上的了,再不吃点什么,我怕我家小花饿死啊!”说到这里,殷德似乎激动异常,脸色通红,渴望地望着法海,双臂报得法海大腿更紧了。
法海终于了解到了这殷德得寸进尺的原因,脸色终于缓和了一些,连看向殷德的目光都柔和慈祥了一些,原来他不是自己吃,家里还有亲人,连出来乞讨都不忘顺带给亲人捎上一份,赤子之心,天地可鉴啊!
这样一个热爱亲人,处处为亲人着想的小乞丐,还有什么理由责怪他呢?
这样想着,法海终于把手里的半个馒头递给了殷德,还不忘拍拍殷德的小肩膀:“好好,好!真是好孩子,自己饿得都差点吃我大腿了,还能为家里妹妹着想,你这兄长当得称职!这半个馒头拿回家给你妹妹吃。”
殷德目光瞬间呆滞,正要解释些什么,旁边忽然窜出一只干瘦干瘦的花色小狗,跑到殷德面前,尾巴狂摇,眼睛死盯着殷德手里的半个黄馒头,狂吠不止。
“给,你看你急什么,我的不就是你的?”
殷德将手中馒头放到花狗嘴边,别看花狗个子小,嘴巴小,在法海还没有回过神的时候,殷德手中已经空无一物了。
气氛忽然变得诡异异常,空气中弥漫着说不清道不尽的压抑,法海好像意识到了什么:“它……它就是……?”
法海自己都不敢说下去了,只是神情可呆。
“它正是小花!”
法海差点晕厥过去,眼前一片昏暗,一股愤怒之情涌上心头,自己来之不易的半个馒头就喂狗了?
宁为太平犬,不做乱世人。这狗到了乱世,饿死只是最好的死法,被几十人追杀烹饪才是正常死法。这狗活该活在乱世,饿死活该,祸害自己的馒头干什么?这脏兮兮的小乞丐也是,自己都饿个半死,还有空养宠物!
真想炖了这狗,补补油水。
“小花,这是你的救命恩人,也是我的救命恩人,还不舔他!”
听到这里法海忽然冷静了下来,他深吸一口气,盯着殷德缓缓说道:“舔就不用了,小傻子,你贵姓?”
法海沉思着,自己被坑了,总得知道是被谁坑的,好比被打死了,总得知道是谁派人打的。
“小傻子不敢当!”殷德又抱着法海大腿,惶恐说道,“小傻子叫殷德。”
“什么,国姓!”法海一惊,看向殷德的目光已然不同。
这大商朝由寿帝建造以来,历经三十世,传到今日,殷姓已然成为帝族之姓,风头无二,尽管帝族血脉中有不少支脉已然成为布衣,却仍有不可忽视的荣耀与威柄。这小乞丐别看身份地位,弄不好祖上有人当过大官,被赐予国姓,享有荣耀。
更让法海稀奇的是,这恶不可闻的小乞丐居然叫殷德。为什么不叫殷浩,殷权,殷力,殷游,殷戏,偏偏叫殷德!这阳世积善,阴世积德,难道只是随便说说吗?自己这算命的,可不就是打的积德的牌子?算命者常泄天机,阴德浅薄,吃的是阳间的饭,受的是阴间的苦!
这殷德的名字说巧不巧地补了算命人的短板,说不定这小子在阳间就能补足阴间的德,死后少受点皮肉之苦。
这小子名字好也倒罢了,偏偏脸皮够厚,这饿出来的脸皮是算命人生存的最好外交手段!这算命人平常在街边站着,小巷走着也就罢了,伺候的都是平民百姓,偏偏这贵圈更乱!富人们都有算命的爱好,太平年间给的银子倒是够多,可这些年灾荒连发,富人们自己都惶惶不可终日,哪里还有精力算命呢?
尤其他身上还透着一股机灵劲儿,言语让人难以捉摸,正是应了算命人需要好嘴皮子耍大刀,忽悠自己忽悠客户的职业需要,小乞丐偏偏符合得很,简直就是算命人的优秀接班人。
法海转眼间闪过这些念头,也不说话,只是盯着殷德看,一下子亲热了不少。
“小乞丐,以后准备怎么过活?”法海准备先压压殷德的德行,说了一个殷德不得不面对,而且几乎已经是绝路的未来。
“不管怎么活,小花绝不能被人炖了。”殷德把小花藏在怀里,害怕被路人看到,对小花起意。殷德这么看重小花是有理由的,他仅是一个孤儿,朝不保夕,与野狗争食,什么苦没受过?除了一个祖上的国姓,还剩下个屁!可这光荣的国姓也不能当饭吃,这让他这个小孩只好走上街头,刨食剩饭剩菜,就在这日子里,他和小花成了战友,共同对抗其他野狗。
法海又高看了这小乞丐一眼,又瞅了一眼殷德怀里的小狗,小花狗露出脑袋看了他一眼,露出机警之色,有缩了回去。
“你愿不愿意跟我回去给我打个下手,也就是……你也就成了我徒弟了,以后有我一口,就有你一口,跟着我算命,你也好学些本领,省得饿死,你怎么看?”法海似有期待,似有欣喜地问道。
“那它呢?”殷德指着胸前的小花,问法海。
法海有些无奈地说:“也有,也有,它也有几口。”说完,仍不忘狠狠瞪了殷德一眼。
砰砰砰砰!……
殷德居然顺势磕头,浑然不顾形象。
以后我就有饭了!小花,我不怕你饿死了,我们安定了!
殷德忽然热泪盈眶。
青山外,夕阳无限好,余晖照映在殷德清秀却遗憾的脸庞,脸上似有清泪两行,划过泥泞的双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