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人似曾相识,刘伊双手微微颤动,在她想起他的名字之前,她的身体却先一步做出了反应。应该是龙族敏锐的感性神经让她未觉先知,她的胸口此起彼伏,眼含温泪。这不是刘伊的泪,是妘含章的泪。到底是何人,可以让她只望见背影便心生酸楚,胸中百转千回?刘伊忆起含章过往,心中早已有答案。只有那个人吧,没错,只有那个叫羽翼寰的男人。
虽然刘伊知道羽翼寰就是她世界中的罗宇,可她现在的感情完全被妘含章占满,已经无暇去思考这些。现在的她甚至都已对罗宇与羽翼寰的秘密毫不在意,只想叫住他,问他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妘含章的记忆告诉他,羽翼寰不该出现在这里,他是西帝风曦身边的重臣,朝廷通缉的罪犯。
然而羽翼寰却没有哪怕是一丝一毫的慌乱,他转过身,斗笠之下依然面如冠玉,目光柔和。
“勿用玉镯涉险,公主还是赶紧收回吧。”
说完羽翼寰一闪不见,淹没在人群中。
刘伊哪儿能就这样放过她,她增强自己的念力搜寻范围,用还很生疏的龙力寻找羽翼寰的踪影。羽翼寰是凡人,又不曾习武,他肯定就只是藏于人群中而已,不会走远。果不其然,刘伊立即感应到了羽翼寰的气息。她本想上前奔入人群将他拉出,却发现他与自己四目相接,并不准备逃跑。刘伊让芈兰自行坐车回府,自己则没入人群跟随羽翼寰身后。
刘伊跟随羽翼寰穿过长安里坊,大街小巷。在寂静的午后,她眼见羽翼寰抹身拐入一遮蔽僻静之处。她便毫不犹豫跟上。没想拐过弯来尽是死胡同,四周空空荡荡,只有一棵柳树飘摇。
“公主依然如昨,凡事都不愿松手。”羽翼寰不再逃跑,柳条宛如垂帘遮挡住他。
此时的刘伊万般激动,她从未料到多年之后,自己还能与羽翼寰这般对话,“你…你…为何出现在这里?”
“来劝你小心,偶然听见你要卖玉镯,这不好。”
刘伊知道他没有说真话,他远在外地,怎么可能因她要卖玉镯而特地来长安提醒?可刘伊还是感动不已,羽翼寰原本不用出现在她面前,可他却为了提醒她而出现了。
“你骗我。你早就拒绝了我,现在又何必再来关心我。”隔着细柳,刘伊的眼泪夺眶而出。
“……大病初愈,公主连性子、口音都变了,身子还无恙否?”
刘伊生气,既然是关心却为何要躲在细柳之后,难不成连自己他都害怕见?可她又害怕,几年的功夫她做的错事太多,不知自己在他眼中是否还是那个纯真的妘含章。
妘含章与羽翼寰有一段不算凄美但也令人回味的爱情。即便作为一名看客,刘伊也会为这段感情落泪。不可否认,妘含章会在之后如此尖酸刻薄地告诫风子卿与天海的感情,与她和羽翼寰所经历的一切分不开。同是少年成才,羽翼寰和天海是迥然不同的两人,他们本都侍从西帝风曦,却又在最后分道扬镳,一个归顺东帝,一个随西帝而去。虽然在很久以前,羽翼寰与妘含章的感情早已结束,妘含章也在之后声称喜欢过很多人,但刘伊十分清楚,眼前的羽翼寰从来都住在她心里,从未离开。哪怕他今天是叛徒,哪怕他早已对自己只剩下冷漠,妘含章还是无法忘记他。就像他这次出现在她面前,只说了一句话,却让自己在这种零星的温存中无法自拔。
“我……没事。”
“那便好。”羽翼寰挡开柳条,从刘伊身边擦身而过。刘伊一把抓住他,不肯松手。
“明知我在你身后,又将我引至此处,却就这样走了,什么话也不说?”
“你若能从我之言,我便安心。”
“我不会卖了那玉镯,你不必担心。”
“甚好。”
羽翼寰只将侧脸留给刘伊,只言片语间情感无所流露,“请公主放手,羽某要离开了。”
刘伊的手却不听使唤,将羽翼寰的胳臂抓得更紧,“你……你还会来看我吗?”
就连刘伊自己都不曾预料会说出这番话,她脸蛋微红,睫毛沾满了晶莹剔透的水珠,红唇微嘟,哀怨又矜持,眼神游离,不敢望向羽翼寰。忽然,一只大手拂上她红润的脸颊,指尖轻轻擦拭去她眼角的泪水。刘伊紧闭双眼不敢看他,感受着从他掌心传来的温存,怎么都不肯放开。
她按住了他的手,不许他放开。擦去的泪水却迎来更汹涌的波涛,刘伊泪如雨下。
“还哭,在哭就不美了。”羽翼寰怜惜地规劝,那么多年,他还是把妘含章当做孩子。每每见到她惊慌失措,见到她嚎啕大哭,他总忍不住帮她将眼泪拭去。
刘伊不能自已,羽翼寰的温存让她记忆中妘含章的感情喷涌而出。她明知道这股感情不是自己的,却怎么也抑制不住。最好不相见,便可不相恋。如果有人问刘伊,羽翼寰与妘含章到底有何过往,刘伊一定如此回答。那是妘含章作为一女人、一个女孩最为甜美的时光,却也是最残忍的时光。
微风吹来,柳枝荡漾。春夏的暖意轻轻拂上刘伊的脸庞,却带不走羽翼寰手心的温存。羽翼寰无奈,他不忍看见妘含章伤心,便迟迟没有将手抽回。但他不能一直待在此处,即耽误时间又不安全。他轻轻摆动手指,竭力挽回刘伊已经哭花了的脸蛋。看见这张熟悉的脸哭得如此伤心,他心中一团乱麻,羽翼寰原本并不想与她相见。
兴许是泪水带走了刘伊一部分的悲伤,又唤回了她对羽翼寰的盼望,刘伊终于鼓起勇气睁开眼睛。
双眸金光奕奕,却含一波春水。
“我不该拦住你……”
“那你打算放开了么?”
刘伊嘟起嘴不高兴,“放开了你还会来吗?你还没回答我。”
羽翼寰不禁愁容满面,心里责备自己千百次,刚才就不该冲动喊住她。
“我一罪人来长安,公主是想羽某坐在大牢中陪你?”
“那你今次来是做什么。”
“公主还是别逼羽某可好?”
刘伊心中飘过一丝酸楚,她终于将羽翼寰的手松开,泪水止住了,泪痕风干了,心中的涟漪却荡开了。她记得自己曾经许下诺言,不再见他也不再恋他。在那之后她也确实这么做了,甚至与他仅有的几次见面都是公事公办,不带任何感情。而今天她却变了,难道这真的全都只是妘含章的影响?刘伊记起了过往她与他之间的冰冷,这种冰冷唤回了她的理性。
“我不耽误你,但可有时间与我多说几句?我有事问。”
羽翼寰总是很疼妘含章,虽然刘伊认为他其实对谁都很亲切,“请说。”
“你……有前世的记忆吗?”
羽翼寰沉默甚久,疑惑道:“为何有此一问?”
“之前我大病不起,曾做了一个怪梦。梦见自己在另一个世界与你相见,在那里你叫做罗宇。”
刘伊偷偷瞥向羽翼寰,想观察他到底有何反应。的确,她所的描述与事实有差距,但她现在还没有和盘托出的准备,毕竟话要一点一点说,也可以进一步试探羽翼寰的反应。这是刘伊一直以来的习惯,理智的她与感性的她判若两人。
“还有这等怪梦……看来公主当时病得不轻。”羽翼寰眼带笑意,看似不惊不恐。只是在刘伊看来,他的这一反应更多的是掩盖。
刘伊皱眉,她能从妘含章留给她的记忆中清晰地记得,妘含章对羽翼寰所在从事的研究有深度怀疑。羽翼寰和她的郎官天海都是因聪明过人被破格提为朝廷命官,并且先后服务于西帝风曦的某项秘密计划。这项计划到底是什么,刘伊记不清楚了。但她模糊地记得,计划与什么‘记忆’有关,而这‘记忆’也很可能与她的这段穿越经历有关。
“你什么也记不得?”刘伊试探。
“我需要记得什么?”
“罗宇啊,他做过的事你没有一点映象?”
羽翼寰笑着摇头,“公主,这只是梦而已。”
刘伊叹气,看来羽翼寰并不打算告知她更多,可她总认为他知道。这回她又抓住了羽翼寰,“之前我总听说什么‘记忆’,那是什么?”
“公主是说神学府的入学条件吧。”
“那是什么?”听羽翼寰这么说,刘伊更是好奇了。难得羽翼寰愿意说点什么,刘伊的两只眼睛扑闪扑闪,只等他传授知识。
“公主该知道,国子监神学府从不以笔试选拔监生。他们只依据一个条件,那便是‘记忆’。但要解释‘记忆’,恐怕需要很久了,恕羽某不能倾囊相告。但公主要是感兴趣,不妨借几本书来读一读,或者问问东帝。”
这的确是个好办法,刘伊不禁陷入沉思。如果羽翼寰不肯多说,那么现在的刘伊无论怎样也得不到有用的信息。要想套出更多的话,她就必须能找出对方言语中的破绽才行。而以眼下对妘含章的记忆还未完全消化的自己,根本做不到这点。
此时,羽翼寰拨开了刘伊的手,这才将刘伊唤了回来。她意识到羽翼寰要离开,赶忙问最后一句。
“翼寰,如果哪一天我做出了决定去找你,你能接纳我吗?”
这是刘伊的试探,她所说的‘决定’并非出自爱情或者盲目的冲动,她口中的决定还有另一层含义。羽翼寰还是没有马上回答他,但随后的笑容却饱含了足够的暖意。
“期待有那一天。”
他听懂了刘伊话中的含义,也给了她肯定的答复。
羽翼寰消失在城墙之后遥远的天际线,刘伊注视着他,直到再也望不见他。此时的刘伊胸中又是翻腾,她将掌心按在胸口,告诫自己也安慰含章,切勿焦急,还有机会。
刘伊不想改变这个世界的某种情事,现在的她要先让‘妘含章’重新活下去,活回尊严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