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的夜里,咸京城东,内城城墙的东南角处,钦天监所在的观象台上,那位曾经在城西郑家庄子看过李余生,如画中神仙似的老人正站在观象台上仰头望着天空。适逢月中,今夜月朗星疏,并不适宜观星,但这须发雪白的老人却背着双手望着天上看的很入神。
观象台下侯立着几个人,其中一人体型肥硕正是汝阳侯郑硕。郑硕正觉得久立有些苦不堪言时,一位钦天监的官员从远处走来。郑硕听到脚步声偏头瞄了一眼,见穿着正九品的官服,就不去在意。谁料这位钦天监的小官员居然无视观象台下的几人,堂而皇之的迈步越过众人,拾阶而上。郑硕诧异地看了眼身旁几位老人的随侍就像没有看到这位钦天监芝麻绿豆官一样,就晃了晃双腿,继续忍受自己的体重带来的痛苦。
这位钦天监的九品小官样貌普通的没法再普通,估计钦天监里拉出十个监候司历之类的小官来至少一半都是这样一幅乡间学堂的学究先生样,任谁都看一眼不会去在意。这位小官登上观象台并不停步,直奔那须发雪白的老人而去。走到老人家身旁,就像吃了饭付账一样递上了一张纸,然后就像唠家常一样说道:“您吩咐查的事情很棘手,目前就查出这些。”
神仙似的老人家把那张递过来的纸很郑重的揣进了怀里而不是袖中,沉吟片刻问道:“难在何处?”小官很认真的想了想回答道:“无从下手,皇上登基后不久,宫中遣散了一批年岁过大不堪使用的内官,补充进宫的人绝大多数都是南陵六郡的人。先帝时康寿宫失火被焚毁,倒塌的凭栏塔阻塞了捞月湖,圣上即位后不久,南陵有位巨富上书自愿捐资重修康寿宫,疏通捞月湖。建材人工钱粮都是南陵商团提供,新入宫的内侍也被派往工地当差。”
神仙似的老人家思索片刻又问道:“内府营造局应该有参与,查到些什么?”小官回答道:“康寿宫修复是十二年前,我能查到的只是图纸和一些参与工程的大匠,目前并无问题。营造局参与督造的大匠完工后还夸赞康寿宫修建完成后地气汇聚藏风纳水,乃是颐养天年的好地方。”
神仙似的老人家听完眉头一挑,踱着步子来回走了几步,问道:“诏狱里可能接触到人?”小官员此时脸上才有了表情,羞愧之色浮现回答道:“说来是我等失职,上三层还有办法,再下面居然到查的时候才发现无从下手。”神仙似的老人家点点头说:“不怪你等,有漏洞就想办法以后补上。”
说完继续仰头望天,小官员转身就像来时一样走了。神仙似的老人家仰头望天看了好一会,喃喃自语道:“这么些年怎么就是看不懂呢?”自语完有些费解的摇摇头,冲着身旁不远处一座巨大的石质日冕说:“重点查查南陵六郡有关修复康寿宫的事情。主要是南陵商团。”说完挥挥手,日冕下的阴影里探出一个黑影,行了一礼退后就又融入进了黑暗中好似就这样消失不见。
神仙似的老人家走下观象台,看着强忍辛苦站着的郑硕咧嘴一笑说道:“怎么不找个地方坐一会?”郑硕毕恭毕敬的将手里的披风给来人家披上,傻笑着回答道:“岳父大人,您这是嫌弃我胖就明说嘛……”神仙似的老头眯着眼睛瞧了瞧这个死皮赖脸的女婿淡淡的说:“还是减减肥吧,万一哪一天需要你抽刀子砍人,丢了龙骑的脸怎么行?!”郑硕连忙一边答应,一边搀着自己的岳父回家,却听到老人家边走边轻声说:“出了钦天监你到那几个老家伙府上去一下,让他们明日午时来王府吃饭。”
……
与此同时,皇宫内皇后的寝宫中,皇帝正与皇后相对而坐吃着夜宵。南陵青溪郡的珍珠米熬就的粥,还有皇后寝宫的小厨房炒的几盘清淡的小菜,皇帝吃的格外香甜。向来低调贤淑的皇后很秀气的用调羹喝了小半碗粥就停了下来,静静深情的看着自己男人吃饭,似乎这就已经无比满足。皇帝吃完夜宵在皇后的服侍下洗手净面,就像寻常人家两口子一样坐下来捧着杯安神茶闲聊起家常来……
忽然门外有人通传,皇帝听了通传眉头一皱,吩咐道:“偏殿等候。”说完看着自己的妻子,抓起皇后的手拍了拍以示安慰,就出门去见来人。
皇帝疾步来到偏殿,挥手制止了门口要出声的太监,独自一人走了进去。偏殿里跪着一位穿着讲究的富态中年人,听得门响抬头一望是皇帝赶紧膝行而至大礼参拜。皇帝有些不耐烦的说了声“一家人免了,起来说话”就走向主位的椅子坐下。
富态中年人起身前行几步靠近皇帝低声说:“北府有急报,凉州督府军令,北府通向京城的各处要道派出了游骑……庭州泰丰商行分号被军镇守军抄了,罪名是囤积居奇,凉州总号也被封了,上下人等皆被软禁在商号内待审。”
皇帝听了神色不见变化,只是在听到北府督府派出游骑时扶在椅子扶手上的左手控制不住的用力握了握,听完就眯起眼睛望着窗棂出神。片刻后看着面前的富态中年人说道:“传信回南陵,让他们安分些,多事之秋,别让人捏住了把柄,闹起来朕也无能为力。”富态中年人赶紧跪下领旨。
皇帝想了想又说道:“你是朕的小舅子,以前捞钱归捞钱,但今时不同往日,以后收敛了,否则你姐姐面上不好看。”这位富态的中年人听了赶紧磕头谢恩,皇帝说完就起身向着还在等待自己就寝的皇后那里走去……
梧桐巷里,多了位老人,就是那位给李余生在刑部下了碗面的老人家。这位在北府从军握刀只握菜刀的火头军出身的老人家,在那天出了刑部就直奔了石小五这里。虽说石小五的年岁也是当爷爷的人了,可在这位当年如传奇一般提着菜刀杀胡人砍瓜切菜一般的老前辈面前,只能是晚辈。
安排了自己住的后院堂屋老人家不干,指了指李余生住的东厢房对面,就这样住了下来。今日夜虽已深但前院大厅里还亮着灯光。大都督齐镇自从来劝老兄弟回家无果,在伙夫老兄弟的冷嘲热讽下,面不改色的硬是蹭了顿饭就此欲罢不能,隔三差五的没事就来蹭饭,今日刚好也是来蹭饭,吃了午饭吃晚饭,吃了晚饭吃宵夜,吃了宵夜此时正在喝茶。
石小五提起紫铜茶壶给齐镇添满,有些不满的问道:“为什么小余生会被关进了诏狱?”齐镇尚未发话,一旁每次齐镇来都要夹枪夹棒的讽刺到走的伙夫老人家撇撇嘴讥讽地说:“你还指望这几个老不死的管用?要真管用余生那娃娃这会就该跟咱们一起喝茶……”
齐镇就像没听到这位老伙计的话,喝了口茶回答道:“半夜皇帝下的手谕,太监带领皇宫禁军办的差事,有些措手不及。”石小五看着火炉里的火苗又问道:“小余生在诏狱没受罪吧?”齐镇抬头看了眼这个自己当年手下最好的兵,有些惭愧的说道:“诏狱里我们插不上手,还真是一无所知。”
说完齐镇也有些恼火直摇头,见石小五沉默不语,就安慰道:“上次我给你交了底的,这不仅是小余生一个人的事情,有些事情查到了些蛛丝马迹,但始终无法确认,武王已经接手了,再等等。”石小五点头表示明白,长叹一口气说:“希望余生这娃娃挨得住……”
已经辞官的顾均坐在自己家后宅的书房里,捧着本书看的很认真。顾均夫人夜深不见丈夫回房歇息,就带着贴身丫鬟来书房找人。透过半掩的房门看着里面认真看书的丈夫,当年那个一身戎装却文采风流的青年虽已变老,但那份顾盼自雄的英气却丝毫不输当年。自打自己男人进了枢密院,别人看不出,同床共枕这么多年的枕边人很容易就看得出来那份愁苦和不甘。
如今辞官不做,那个当年自己一眼相中的男人似乎又回来了,竟有去尽枷锁之感。顾均夫人推开书房门,顾均听到响动抬头见是自己妻子,展颜一笑,合上书本站起身来迎向妻子,抱歉的说:“看书一时入了迷。”顾均妻子微笑着说:“夜已深,灯下看书最伤眼睛,早些回房歇了吧。”顾均笑着答应,牵着妻子的手在夜色中回房。
路过后花园,顾均忽然向自己妻子问道:“若我回北府军任职,你可愿陪我?”顾均妻子笑言道:“夫君这话可说错了,我嫁了你这生在凉州长在凉州的北府人就已经是北府人了啊?!去北府不过是回老家而已,有什么愿不愿的!?”
暖心的话儿入心,顾均脸上的笑容虽浅但却更加温暖,握紧了妻子的手说:“那就带着儿子一起回家,十四的人了,如今京城脂粉气太重,男儿就该去边塞见识金戈铁马草原大漠,方能开阔胸怀添些男子气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