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镇一边回味着李余生说的这些话,一边看着李余生胡吃海塞,心里有种怪异的感觉,总觉得那里不对劲,可又说不出来。活了八十多年,生死间游走了大半辈子,庙堂上沉浮了几十年,今日言谈过后齐镇却越发看不懂眼前这个年轻人。
越想越觉得有些烦恼,索性放下不想了。齐镇随即梳理了下今日来的目的,觉得没什么遗漏了,就提起茶壶晃了晃,还有小半壶茶水,摸了摸发现已经凉了,看看奄奄一息的炉火,恼火的摇摇头哼了一声。李余生偏头看了看,起身绕过齐镇走到台阶旁,提起盛放木炭的桶子蹲在小火炉旁,开始生火。
齐镇看着生火的李余生满意地笑了笑,端起酒杯一口喝干残酒,放下酒杯就将手拢进袖筒里眯起眼睛享受阳光。不一会火势见旺,李余生又丢了几块木炭,搭上茶壶,就坐回去继续吃竹席上剩下的美食,打定了主意不吃干净不罢休。
一壶茶水从寂静无声到嗡嗡作响最后沸腾的热气顶得壶盖叮当作响时,李余生也啃完了最后一个卤猪蹄,竹席上已然被吃了个精光。李余生起身提起茶壶,倒掉齐镇茶碗里的残茶,重新倒上端给齐镇。自己坐回去拿起酒壶又给自己倒了一杯一仰头干了,晃了晃酒壶,就给齐镇倒满一杯,给自己倒满,刚好倒尽。李余生端起酒杯,侧身对着齐镇一笑说:“来老人家,跟您再碰一个,我也该走了。”
齐镇从袖筒里抽出手来,端起酒杯跟李余生碰了一杯,一口喝干,放下酒杯,问道:“刑部大牢还住的习惯?”李余生干了最后这杯酒,偏头有些诧异的看了看齐镇说:“习不习惯不还得回去?”齐镇嘿嘿一笑自嘲的说:“看来是我这老不死的说了句废话。”然后提起茶壶给李余生倒了一碗热茶又问道:“有什么事放不下?有什么话要我代?”
李余生仔细想了想,回答道:“我的薪俸应该有一些还没领,您老人家替我告诉石爷爷领了寄回寒山村给平安家就成,同袍给我那些银票是要我好好照顾石爷爷的,进大牢被收走了,完了您帮着要回来……您没事多去蹭蹭饭帮着一起花了就成,没别的事情了。”
李余生说完转头看了看身后的正房,然后看着齐镇说:“至于带话,算啦,那里面的人会不乐意反而让您难做。您去我家蹭饭见了石爷爷燕南大叔和关婶婶就说我一切安好。”说完端起茶碗不顾冷热一口喝了个底朝天,丢下茶碗,对着齐镇跪下行了个小辈大礼,干脆利落的起身就走,再不回顾。
齐镇看着远去的李余生,端起茶碗以为告别。直到看着李余生走出院门再也看不到,这才喝了一口茶,放下茶碗站起身走到院子中间,抬起头看着今日万里无云的天空不知在思量什么……
正房的门吱呀一声打开,一群人走了出来。当先一位赫然正是当今圣上,不过今日一袭青色杂金的织锦文士长衫,发髻上只是插了根古意盎然暗红色桃木发簪,在身旁九位最低也是六品内侍袍服的宦官护卫下走了出来。
皇帝路过齐镇身旁微微躬身行了一礼,齐镇一丝不苟的也行了一礼,相对无言。当朝丞相面色尴尬的走上前来也行了一礼说:“见过大都督!”齐镇毫不掩饰的嗤笑道:“被那根筷子吓地尿裤子了吧?这下知道我龙骑除了吃饭是饭桶还有别的本事了?”当朝丞相孙道霖呐呐不敢言。皇帝有些不满的挥挥手,对齐镇说:“今日麻烦大都督了。”
齐镇这才正色的看了眼当今圣上,回答道:“我这老不死的本就是来看看这孩子问些话,倒是皇上您今日受累受惊了!”说完扫视了一眼皇帝和丞相身后那些人,毫不掩饰的嘲讽道:“还真是一个能打的都没有……”
此时皇帝身旁一位干瘦却身量颇高目光森然的太监踏前一步厉声说道:“大都督,圣上当面怎可如此失礼?!”齐镇转头仔细看了看这位出声的太监问道:“那根筷子就是你闹出来的?”一句话说的这位大内高手面如猪肝色……齐镇忽然觉得跟面前这些人再说下去是一件非常无聊的事情,所谓话不投机半句多,多说无益,却又相看两厌,便偏转了身体眯起眼睛晒起了太阳。
场面一下子变的沉闷起来,皇帝一时间不想走,齐镇想走却又碍于礼数只能等着。就这样尴尬了好一会,皇帝忽然向齐镇问道:“请教大都督一个困惑了朕很久的问题,望大都督为朕解惑!”齐镇点点头说:“皇上但问无妨,老臣知无不言。”
皇帝低头想了想,抬起头很认真的问道:“幼时大都督曾来教过我与皇兄的军事武学,但从那时起大都督就不喜欢朕,这是为何?”齐镇听了哑然一笑,摇了摇头回答道:“多少年来皇上您总算是对老臣还算磊落了一回!”说完有些遗憾地补充道:“我是不喜皇上您这性子,老臣是军人,直来直去惯了,阴谋算计是对待敌人的,不是对自己人的。若是先皇问老臣,会直接问出心中所想,不会拐这么个弯子。”
齐镇也不管皇帝脸色有些不好看,自顾自的继续说道:“若是先皇,今日就不会待在房中,而是会和老臣一起坐在台阶上……皇上您才学谋略样样不比先皇差,但惟独少了这份光明正大的底气!皇上您今日有此一问,归根结底还是因为皇上您从来就没把老臣当成自己人……”说完齐镇对着皇帝做了个请的手势说:“信则无需多言,不信则多说无益。事已至此,时辰不早了,请皇上回宫吧!”说完将双手拢在袖筒里仰起脸晒起了太阳。
皇帝欲言又止,反复多次,终是没有再说出口,最后还是转身带领着亲信大臣随从起驾回宫了。齐镇似乎毫无察觉,继续这样晒着太阳。不知过了多久,兵部尚书田骥带着数名随从走进了院中,看着院中晒太阳的齐镇,感慨的叹了口气,走过去提起那把用了多年的铜茶壶走到齐镇身旁轻声问道:“大都督,咱也该走了。”
齐镇抽出双手背在身后,轻声问道:“那死胖子还被锁在侯府?”田骥眼中一亮回答道:“可不,不敢放啊,要不一准出事!”齐镇无声的一笑说道:“你完了去一趟,就说这事我会跟几个老不死的去找武王商量看怎么办,让他消停了吧,再闹就不是我出面了……”说完抬步向外走去。田骥听了答应一声,就跟在齐镇身后一路向着刑部外走去。
李余生出了院门就被一直守在院外的牢头领回了刑部大牢最底层的单间里,唯一的区别是没有再戴上上刑具。重新回到黑暗中的李余生有些不适应,怔怔的在牢房里站立了很久,想到不用再带刑具,有些高兴的笑了起来。阴冷黑暗空旷的牢房里,笑声传出去很远,李余生感觉到了整个最底层除了自己再也没有了其他人,笑声更大了……
梧桐巷里的石老爷子正和燕南家两口子围坐在前厅喝茶,但明显三个人都没什么兴致。茶壶开了后石老爷子长叹一口气,悠悠的说道:“咱家小余生也不知咋样了?”关家娘子提起茶壶给每个人都倒上,望着大门处小声的说:“余生应该能吃到我做的饭吧?!”燕南蹲在小火炉旁发愣,听了自己媳妇自言自语的问话,不知该如何安抚自家媳妇,有些发急,端起茶碗一口喝了就走出门直奔前院,提起斧子在院中继续劈柴。石老爷子喝了口茶,放下茶碗对关家娘子说:“有老大帅在,能吃到,放心吧燕南家的。”说完也走出去直奔向马棚,如今马棚里多了匹习水马场送来的龙鳞马要照料,那匹浑身漆黑的龙鳞马即使有了伴也没了往日的活泛很是让人担心……
汝阳侯府的后院里,郑嗣业正端着一盘白切鸡跪坐在地上给自己的爷爷郑硕喂着吃。肥硕的汝阳侯被密密麻麻一层层铁链锁在房中的柱子上双眼血红的瞪着门外……郑嗣业一边喂食一边劝着自己的爷爷说:“爷爷,您别生气了,这事以后孙子给您找补回来。放心,余生哥教我的炼气功夫我都入门了,看我以后整不死他们……”汝阳侯郑硕果然被这句孙子的话转移了视线,转过头来盯着自己孙子骂道:“小余生教你本事是干这事的吗?要不是我被锁着非揍你不可。”骂完发现吃的全是鸡肉,更加恼怒的骂道:“咱家是除了鸡肉就没别的了?”
……
一名刑部小吏带着几名差役最后走进了这间早已荒废了多年的小院里,开始收拾打扫。一位差役推开正房的大门,走进去开始收拾打扫,不一会偶然望向了大门正对的墙壁,忽然有些吃惊的往跟前疾奔几步,等看清了对面墙上的细节,不由自主发出一声惊呼……
门外拾掇的几位差役和那名小吏闻声走进正房大门,看着站在那面墙壁下的同僚,顺着指引看到了大门正对面的墙上多了一片椭圆形如蛛网般的裂纹,裂纹的中间有一个黑点。那名小吏好奇地走近一看,原来那黑点似乎是根黑漆木筷,留在墙外的不过一寸长,随即想起了什么,转身疾奔出屋外到台阶下,看着竹席上丢着的两双半筷子里孤零零的那支黑漆长木筷,拿起来快步走进正房,让人从墙上拔出那根筷子,放在一起观看,一望便知本就该是一双筷子,众人面面相觑说不出话来,吃惊的无以言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