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简瞧云潼这可怜兮兮的模样,一时倒有些疑惑了,变脸犹如翻书,叫人摸不准真假。于是,眼光微闪,一声不吭,给躲了过去。
云潼吃了个闭门羹,摸摸鼻子,只当是可以打包点心水果了。
他想将可带走的吃食兜一兜,可又觉得脏了进士服,他家阿翁必要骂他糟蹋东西,便歇了这个念头,寻思着弄个帕子包回去,虽不多,却也两全齐美了。
云潼搜遍全身上下,也未见着帕子一角的影子。他暗恨了一会子,嘻皮笑脸地去蹭孙简:“孙兄,借个帕子使使,明日便还你。”
孙简到底年轻不经事,对云潼的各种不满可不就做不到视若无睹。
他冷笑一声:“我借云榜眼一个位置罢,不必还。”
言罢,也不待云潼拒绝,占着年纪大力气大,一边扯了云潼换位,一边道:“阳主事最是热心,必能如你所愿。”
云潼比寻常少年身量还不如,何况自小吃了许多苦,浑身上下也没多少肉。
孙简这么一扯,还真轻而易举,除了邻近的几人,竟无人察觉。
云潼坐在孙简的位置上,倒真生出了些羞愧的情绪。可他转念一想,这些吃食不带走,也是叫人扔了,好生浪费,圣上才说过莫奢莫靡,怎能饱腹后便忘。
他心安了,望着案机笑得开怀,带回去叫阿翁也尝尝御膳。
想起孙简的话,云潼向着左手边转头,却见那人也正在打量自个儿,两人四目相对,皆是微怔,面善的很。
云潼又笑了起来,眼如弯月,打了个揖:“在下云潼,给主事见礼了。”
对方亦笑了,淡淡的,却看得出是真心的。他回了一礼:“在下姓阳,单名梧。”
云潼甚是惊诧,盛安朝的读书人,便是记不住诗书礼义,只怕也还记得这个叫“阳梧”的人。
此人,年少成材,当年圣上才开恩科,第三回开科时,阳梧腾空而降,一路惊艳了无数前辈,文章信手拈来,书法自成一家。至殿试时,圣上读了他的策论,当即拍案叫绝,再不看其他的,钦点为状元。那年,他不过十六岁。
云潼不轻易服人,能叫他敬佩更是凤毛麟角。不过,听闻阳梧寡言的厉害,亦不爱笑,而今不仅说话,还笑了。云潼自觉是时来运转了。
他堆了笑,不掩讨好:“阳主事之名如雷贯耳,云潼一直甚为拜服。”
“不敢当。”
云潼又道:“可否借怕子一用,云潼想带些瓜果回去。”
阳梧并未多言,也未多作思量,只从袖子里取出怕子来,叠得方方正正,却有两块。
云潼一愣,随即喜笑颜开,道了谢,去兜他的吃食了。
阳梧瞅着云潼动作了一会子,便将目光移到他处了。
此时,丝竹歌舞才歇,便见上座皇后与圣上咬起了耳朵。不多一会儿,高中官唱喏道:“请郎君、女郎们展才艺。”
一时惊慌四座,众人并未作准备。
阳梧望向上座之人,了然一笑。他不愿娶,便是不会娶,郑氏一族费尽心机也不顶用。
果不其然,第一个出场的就是郑国公的长女,闺名福露,才貌皆好,在京里极负盛名。
因恋慕阳梧闹出不少事,成就了许多谈资,令阳梧深恶痛绝。
郑福露偏首望向阳梧,甜蜜一笑,便就着侍人搬来的绘画用具挥酒起来。不过盏茶功夫,她就收了笔,将画呈上。
眼见圣上颇是欢喜,她施礼道:“儿斗胆,借了圣上的英才一用。”
杨牧温笑:“画得不错,今科三鼎甲,加上阳梧,确称得上英才,你有心了。”
言罢,将画递给皇后郑氏。
郑氏瞧了一眼,含笑说:“妾是不太懂的,瞅着好似阳主事画得更精神些。”
圣上笑而不语,只传令将画展示给众人或传阅。
郑福露乘兴出战,虽得了夸奖,可到底意难平,便脸上悻悻的。
她回位后,相邻而坐的孙姌就无声地笑了。
孙姌遭她一个白眼,也不说话,只招来宫女耳语一番,待前头小娘子一曲抚毕得了夸赞后,侍人又搬来书案纸笔。
她与郑福露同有才名,只一个名声在外,一个在闺阁间,彼此虽有往来,却并不亲蜜,算是一山难容二虎罢。
孙姌出列,先是朝上座行礼,再对看各方亦行了一礼:“儿献丑了。”
云潼看孙姌通身的举止,一时心中五味杂陈,说不出的难受。原本,他亦有可能成为这般人的,清高又清雅,一言一行皆是美如画。
他看看左右两边的人,下意识去寻了阳梧说话。
“阳主事,此小娘子又是何人?”
阳梧收回观看的目光,淡笑道:“若没记错的话,当是孙榜眼的妹妹。”
云潼张了嘴,颇是惊讶,很快又释然了。她道:“难怪如此不凡,家学渊远。”
孙姌并不作画弹琴,只拿了一双毫笔,左右手各一支,齐刷刷在铺开的宣纸上挥洒开来。
她下笔时,极为利落,毫不犹豫,甚是洒脱,不消片刻,侍人便捧起宣纸奉给圣上了。
圣上看了,不夸赞也不点头,只轻笑一声:“阳梧,你也写些字来。”
阳梧的字,如今千金难求。在座的许多人皆是看过描仿的,真迹见过的人却寥寥可数。是以,都有些喜形于色的激动。
阳梧却还是那副不苟言笑的模样,公事化般行礼,拾了孙姌使过的其中一支毫笔,略一沉吟,便动了手腕子。看客们伸长了脖子,也不过就觉着阳悟站姿极佳,下笔行云流水,神色肃穆认真,令人起敬。
孙姌就在一旁,看得更清楚。她是看过阳梧真迹的,还悄悄仿过,只莫说其神了,便是其形也是望其项背。
而今这样的机遇难寻,她便近水楼台先得月,观个仔仔细细、明明白白,到底因何差距这般大。
阳梧的速度很快,孙姌不自觉诵读起来:“不惊不扰,不贪不念,从容自来。”
阳梧淡淡瞥她一眼,示意侍人呈上去。
杨牧比对着看后,哈哈大笑,甚是畅快:“不急不躁,清风自来;不骄不奢,清誉自来。妙呀妙呀!”
说罢,又对着孙尚书道:“孙极,这媒朕保了,果然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