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发工资的日子越来越近,冷海涛的心里有些忐忑不安。因为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工资发不了了。
两天前冷海涛来到办公室,打算先把学校的那份26000多元带走。可是厂方拒绝了冷海涛的要求,说厂子现在一分钱也没有。无奈,这一趟冷海涛算是空手而归了。
此时的他心想:“这眼看着明天就是21号了,要是厂方不给开资,学生们找我,那就不好办了。不如我明天就走,如果厂方不开资的话,我也能一个个地应付。”
21号这天,实习生们,一个个充满了活力。因为老师跟他们说今天就开资了,没有一个人会跟钱过不去。尽管有很多工人都在不遗余力地打击着这些孩子的积极性,但是这些实习生心中仍抱有一丝希望。
弘鸣和韩冬被各自的班长派出去干外围了,不过干的工作是一样的——清理育苗车间地沟的淤泥。
进入育苗车间,有很多池子都是新砌成的,空气中弥漫着石灰的味道,让人感觉很不爽。跟弘鸣、韩冬一起来干外围的,有十几个人,他们全都是各个车间的老油条。王成龙在远处喊着,让大家快点过去。大家每人手里拿着一把锹,慢慢悠悠地向前走着。王成龙把大家三个人一组分到各个地点,弘鸣、韩冬和一位叫张民的工人被分到了一组。
弘鸣二话不说跳下了地沟,这个地沟不是太深,最高的地方1.4米,人跳下去基本没有危险。韩冬看弘鸣跳了下去,也跟着来到了地沟。育苗库地沟的淤泥很厚,大概有十厘米。弘鸣抡起铁锹,干得热火朝天。可刚干了不一会,汗水便顺着脸颊流了下来,他用手擦着汗水,发现自己身边没人了。
弘鸣停下四处飞舞的铁锹,回头一看韩冬正在和张民聊天。再看两人手里的锹,一下一下十分钟也动不了十下。弘鸣有种被耍的感觉,可是也不能发作,只能怪自己太傻。弘鸣往回走了四五米,想跟着他俩的速度干活。弘鸣干一会,站在原地等一会。这样才不会把它们落下的太远,自己也不至于那么别扭。
地沟的淤泥很臭很刺鼻,为了能吸到新鲜空气,弘鸣只得找有地沟口的地方歇着。就在弘鸣歇着的时候,王成龙走了过来,他看到弘鸣正在歇着。张口大骂:“你个小兔崽子,偷什么懒?赶紧干活,光吃饭不干活的东西。”听到这话弘鸣既生气又委屈,换做平常弘鸣早跟他干起来了。可此时的他转念一想,算了被开除就没有毕业证了。弘鸣忍气吞声地继续干活,他有种想哭的冲动,不过要流出的眼泪,又硬生生地让他咽了回去。因为他知道,哭是没有用的。
韩冬快走几步,来到了弘鸣身边,他拍拍了弘鸣的肩膀问:“老弟,你没事吧?”弘鸣摇摇头没有说话,他怕一说话眼泪就会流出来。韩冬继续说:“他奶奶的,太欺负人了,知道你不会还口,还这么骂你。”弘鸣没有说话,低头干活。韩冬跟弘鸣并排干了起来,1.4米的有限高度,就算再矮的男人,也要弓着腰在里面干活。韩冬一边干一边说:“老弟,这干外围,就是磨洋工的活。没有必要玩命干,没人会在意你。干外围的任务就是磨到10:30那咱就胜利了,下午随便干点什么这一天就算混过去了。”
听到这话,弘鸣内心感到阵阵悲哀。“在工厂里每天都是混,早晨6点混到晚上六点。想干点自己认为有意义的事,可是自己却没有那样的时间。每天吃饭的目的就是维持生命的存在,每天干活的目的就是为了混毕业证。人没有了想法、没有了自我、没有了理想、没有了与社会的联系,实习生就像是被卖到某地的猪仔。”
弘鸣扭头看着韩冬问:“冬哥,你的梦想是什么?”韩冬停下手中的工作,把锹杵在胸前,弓着身倚在墙上。他看着对面的弘鸣说:“记得上学的时候,我就想做生意成为一个大老板,然后让你媛姐(韩冬对象)过上好日子。经过一年的实习,我知道这个社会太难混了,我又不是命特别好的人。我妈说我刚出生的时候我不哭,我大舅都要用锹给我搓垃圾桶里了,后来我妈死活给我留下了。我这一辈子最幸运的事,就是你媛姐跟了我。我现在也没什么太大的理想了,我就想跟你媛姐挣两年钱,然后回我家那头开一个烤猪手店,一辈子就这么地了。”说完这些,韩冬的眼角有些湿润。他又问弘鸣:“老弟,你有什么理想呀?”弘鸣说:“我的理想跟冬哥的比起来太空洞了,还是不说了,也许一辈子都实现不了。”韩冬笑着说:“没事老弟,说说,反正也是聊天打发时间。”弘鸣深吸了一口气说:“我从小就喜欢写东西,很喜欢写诗,我12岁就可以写打油诗了。之后也请教过老师,也为之不懈的努力。我的理想是让我的作品,能像李白杜甫的诗篇一样百世流芳。也许我一辈子都实现不了,可是我可以穷尽一生去追求。”
韩冬有些不解,他问:“老弟你这么有才,为什么还要学这个没人学的苦专业呀?”弘鸣说:“我的家境不算富裕,也没有什么有本事的亲戚。而我对学校教的知识,也不愿意认真学。我是一个择食主义者,自己喜欢做的事,会没白天没黑夜的做。不喜欢做了事,你就是打死我我也不会做。以我的兴趣我可以去学汉语言文学,这可以给我很大的帮助。不过那样我毕业就会失业,我不想为父母增添更多的负担。所以我选择了这个专业,就是因为它好就业,我毕业就可以有口饭吃。这样我才认识了老B、帅飞、大成子我的大学兄弟们,还有亲爱的雷哥、达哥、宇哥、你和媛姐……”
韩冬半调侃地说:“老弟,你把你写过的诗给我背一首呗,让我欣赏一下。”弘鸣笑着拍了一下韩冬:“冬哥别闹了,这环境这么差,哪有那个心情呀?”韩冬说:“就一首,我听听。”弘鸣说:“那好吧,这是我大学临毕业的时候写的一首诗。是一首名字叫《离别》的五言律诗。‘雪落地伤寒,离别心难安。冬去冬又来,人聚人又散。虽是一载半,怎奈情如山。冬去春将至,愿君永平安!’”
弘鸣的诗句不禁让韩冬想起了他那年毕业时的场景,仿佛那离别的场面历历在目。韩冬感叹了一句:“老弟,你写的不错,好好努力。”
不知不觉时间到了10:30,大家从育苗车间出来。正巧看到了,冷海涛的身影。弘鸣快步上前,向冷海涛鞠了一躬“涛哥!”。冷海涛看见弘鸣来了,停下了脚步问:“你这是干完活了?”
弘鸣说:“嗯,刚干完,老师您这是干什么去呀?”
冷海涛说:“内个,学校那头有事,我得先回去一趟。”
此时小苗库的刘玉峰看到冷海涛在这,也颠儿颠儿地凑了过来。他上来就问:“涛哥你要走呀?工资今天能发吗?兜里没钱花了。”
显然冷海涛对于这个问题已经做好了准备,他说:“这个我刚才也跟厂方沟通了,应该能发,今天不发明天也发了。”弘鸣跟韩冬没有与冷海涛继续闲谈,两人一起回车间了。
在回车间的路上,韩冬小声跟弘鸣说:“我看你们开资的事儿是够呛了,要不冷海涛也不能今天走。”弘鸣也赞同韩冬这个观点,毕竟厂方工人还没开资。
实习生们望眼欲穿地等到了厂方领导下班走净,可就是没有开资的动静。大家都来问弘鸣为什么没有开资?并让弘鸣给冷海涛打电话。当弘鸣第二次给冷海涛打电话时,他得到了一个这样的答复。
“老师,您刚才跟厂方领导联系的怎么样了?”
“周弘鸣呀,我刚才跟厂方何主任联系了,何主任说经理这几天不在家,等三五天之后经理回来了就开了。你让同学们耐心等待,也就下周三吧,下周三就开资了。你跟同学们说说,让大家别着急。”
“那好吧,麻烦你了老师。”
弘鸣敲开了207的门,他看见寝室的人不全。他就问刘小雨:“老妹,你们寝人都哪去了?”
刘小雨说:“我们寝没回来的都是小苗库的。”
弘鸣说:“老妹,她们回来你告诉她们,涛哥说下周四之前开资。”
“好的,哥我一定转达。”
推开205的寝室门,发现就老B、和李阳两个人。弘鸣知道其他的男生也都被调到小苗库了,弘鸣把开资的事通知给了他们,并让他们互相转达。
随着海参苗越来越大,地沟工作也越来越繁重。加之在陈银河的车间每次倒池子都要加班,弘鸣有些吃不消了。他听说小苗库的活非常轻松,每天跟玩差不多,弘鸣便又动起了去小苗库的心思。正巧弘鸣听帅飞说小苗库还要还招几个员工,说是现在人手不够。思来想去的弘鸣,壮着胆子敲开了李明岩的寝室门。一声“进”让弘鸣的心乱不已,李明岩一看是弘鸣便问:“你有什么事?”。弘鸣鞠了一个躬说:“李主任,我想求您一件事儿。”“你说吧。”弘鸣稳定了一下情绪说:“我听说育苗车间还要调一批人进去,我想进育苗车间。”李明岩说:“行,你回去等信儿吧。”弘鸣深深地有鞠了一个躬,说:“李主任,我是20库周弘鸣。”李明岩点点头,弘鸣满心欢心地往215走。弘鸣这么做可以说是为了学到更多的东西,也可以理解为他是在逃避。逃避未来无法想象的困难,逃避到一个自己未知的新环境。
弘鸣走后,李明岩拨通了陈银河的电话。
“喂,大哥,这么晚了你有什么事吗?”
“你们库那个大学生干活怎么样?”
陈银河不明白,为什么李明岩突然问这个。他试探性地反问:“怎么了大哥?他犯错误了?”
李明岩说:“不是,就是小苗库缺人,想调几个人过去。”
一听这话陈银河心想:“现在的工作越来越累,车间男的本来就少。周弘鸣走了下地沟就没有人了,倒池子根本没法倒,还是别让他调走了。”陈银河话锋一转:“哦,是这事呀!他干活不行,没眼力件儿,还爱偷懒,干活一点不长精神头儿。大哥你要调的话,赶紧给他调走。”
听到这话,李明岩的心里很不爽,他立刻挂断了电话。
回到寝室的弘鸣有些小开心,因为他又看到了希望。
大成子问了一句:“弘鸣,要是不开资你打算怎么办?”
弘鸣说:“还能怎么办,忍着呗。”
大成子说:“我家人去找学校了,说咱们三个实习生,相当于两个劳动力。厂子这么过分,咱们罢工吧。”
弘鸣想了很久回答道:“到时候再说吧,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对于罢工这个问题弘鸣不是没想过,不过存在很多限制性因素。首先如果要罢工,必须要心齐。显然这一点不太可能,有很多实习生是别的班的,而且他们之间有的跟弘鸣的关系还不好。如果罢工学校厂方追究责任,那么就必会找一个人杀一儆百。那么那个被杀之人,就会是弘鸣自己。其次要是只有一部分人罢工,不但力量不够还会成为众矢之的。最后就是大家没有共同的目标,每个人的目的都是不同的。也就导致他们没有共同的敌人,不能统一战线。综上理由,弘鸣认为如果选择罢工,只会是自掘坟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