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人吃完午饭,就地躺在树荫下歇晌。窑炉旁和城墙上站岗的日本宪兵,已经换了两班,却还是无精打采,头顶烈日苦熬着。连吃饭带歇晌,总共也就一个时辰,监工的宪兵少佐便来轰赶众人干活。罗宝驹站在窑炉旁,把着埋枪的那堆黏土,布派四个警察帮着罗良驹和吴庆德打下手。人多好干活,加上罗良驹眼快手巧,迎火砖一层层垒上去,装上精钢炉门,窑炉已见雏形。待罗良驹给炉膛的迎火砖上完第一层黏土,罗宝驹给罗良驹和吴庆德使一个眼色,径直走向树荫下乘凉的四个警察。走到跟前,罗宝驹对准一个警察裆部,狠狠踢了一脚。那个警察双手捂着裆部,在地上翻滚惨叫着。另外三个警察见同伴遭袭,一拥而上跟罗宝驹撕扯扭打在一起。打骂声果然吸引了宪兵们的视线,他们端着长枪,笑哈哈地看五个中国人打架。趁此机会,罗良驹和吴庆德将四把手枪嵌进外炉膛的黏土里。吵嚷嬉笑声也惊动了龟田次郎,他在楼上看到罗宝驹跟四个警察滚战在一起,而远处的罗良驹和吴庆德却还在兀自干活,禁不住心生疑窦。龟田次郎快步走下楼来,没有看打架众人,而是直奔窑炉方向。他走到窑炉前,围着窑炉转了一圈,眼睛又盯着罗良驹和吴庆德,似乎没有看出任何蹊跷,这才回过头往树荫下走过去。龟田次郎走到跟前,呵斥了一声,四个警察赶忙松手立正站好,其中一个还捂着裆部。龟田次郎问罗宝驹,为什么打架?罗宝驹站起身来,掸了掸身上泥土,说四个警察不干活,只在树荫下聊天,自己叫他们干活,没有把话说拢,所以才动手打架。几个警察一齐插嘴,辩解说是罗宝驹先动手打人的。未等龟田次郎开口,监工少佐抡起手来,打了四个警察每人一记耳光。龟田次郎对监工少佐说,罗宝驹三个人可以休息,四个警察不许休息。
窑炉砌成后,又风干了两天,准备第三天开始修复铜鼎。
按照罗宝驹事先估摸好的时间,宋小六找到李守文和林枫,把罗宝驹的计划和盘托出:第六天夜里,宋小六等人潜伏到北城门外铁索桥,将炸药置于桥底木板下,待罗宝驹等人滑下铁索后,便引爆炸桥。林枫听完后,说,罗宝驹他们仅凭四把手枪,从宪兵司令部脱身堪比登天。李守文也摇头,说是没有重武器掩护,就算上了城墙,也过不了桥。宋小六说,罗大哥已经考虑周详,一是炸掉窑炉,让鬼子们先乱成一锅片汤,二是绑架一名日本军官,掩护四个人上城墙。李守文说,就算上了城墙,日本人的歪把子重机枪也能把挂在铁索上的四个人干掉。宋小六说,这就得依靠两位帮忙了,罗大哥说至少要预备两挺重机枪,在河对岸压制城墙上的日本兵。李守文和林枫对望了一眼,李守文说,我手下倒是有两个机枪手,可没有重机枪。林枫说,枪不是问题,我商号地下室就有三挺重机枪,但是距离太远,重机枪的射程就算够到了,准确度也难以把握。宋小六问道,林老板有什么更好的主意?林枫说,还有六天时间,我发电报给重庆,看看能否补充过来两名狙击手,方可保这次行动成功。宋小六和李守文闻听,大为振奋。林枫接着说,我之所以惊动重庆调兵遣将,一半为公,保全铜鼎,一半为私,看重罗宝驹的为人,可罗宝驹只拿到两只鼎耳,铜鼎还是留给了日本人,有何用?宋小六瞅一眼李守文,对林枫说,罗大哥早就将铜鼎掉包了,日本人现在拿到的铜鼎还是假货。林枫听后,有些将信将疑,问道,既然是假鼎,罗宝驹为何费这般周折,先是给日本人送真鼎耳,接着又是修鼎,还要在宪兵司令部毁鼎?宋小六微微一笑,脸上不乏得意,说罗大哥通过樱子,了解到龟田次郎的性情,肯定会为他们天皇献上一只完整的铜鼎,而修复铜鼎肯定还得找罗良驹,所以才会用手中的鼎耳钓出日本人手里的鼎耳。宋小六舔了舔两个嘴角的唾沫,接着说,毁掉假鼎,一是不让日本人参考鼎上的纹饰找到帝王宝藏;二是为了让日本人死心,不必再因为铜鼎死人。宋小六一番讲解,直把林枫听得云里雾里,他在心里合计了半天,觉得宋小六说得入情入理,没有破绽。林枫沉吟片刻,突然醒悟道,是罗宝驹利用了赵均铎,害得他丧命。宋小六反问道,赵均铎若是不起歹心,若是不把铜鼎出卖给日本人,咋会丧命哩?林枫感叹一声,说自己还是低估了罗宝驹。最后,林枫问宋小六:“既然日本人拿到的是假鼎,真鼎又藏身何处?”
宋小六说:“俺也不知道真鼎藏身何处,知道真鼎下落的,只有罗宝驹和罗良驹。”
重庆派来的两名狙击手,于第五天夜里赶到安阳。两个人不苟言笑,吃完饭便下到祥福隆商号地下室,组装、校验德国毛瑟98K狙击步枪,一直忙活至深夜。李守文把手下两个机枪手也带来了。林枫对李守文心存芥蒂,没有让他们进入地下室,而是把机枪和弹药提前放在商号后院一间密室里。两个机枪手各自整理出来两箱子弹,随后又检查一遍枪械,确认无误后,才把枪弹装进麻袋,放到门口一辆轿车上。
第六天深夜,一切准备停当,一干人驾驶两辆轿车,准备出安阳城。李守文拦住林枫,问道,咱们车上拉着武器,大摇大摆出城门,万一被查出来怎么办?林枫推开李守文的手,说日本宪兵巡逻队刚刚返回司令部,西城门查岗的警察早就被买通了,不会盘查他们的车辆。李守文点点头,说你们国民党敛财有术,有花不完的钱,办事比俺们容易多了。林枫反唇相讥,说你们共产党会过日子,把钱都用在渗透国民党身上了。李守文说,我们也在抗日啊。林枫冷笑道,你们在抗日,日本人怎么感觉不到呢?宋小六急忙从中劝阻,说:“大敌当前,国共合作,和为贵,大局为重,大局为重。”
果不其然,两辆轿车顺利出了安阳城西门,往西绕行四十多里后,才有一座桥过洹河。桥上亦有警察把守,林枫的手下下车,与守桥的小头目耳语几句,也被顺利放行。林枫面露得意之色,从副驾驶位置上回过头来,对李守文说,国民党的钱都花在正道上,没有从上海买女大学生。李守文一脸愠色,反唇相讥:“国民党的官员丢掉三民主义后,一人可以娶好几房姨太太,女大学生们不愿意做姨太太,只能选择更民主、更自由、更适合人性的信仰。”
两辆轿车临近安阳城北城门时,提前关闭掉车灯,摸黑前行。宋小六会同林枫和李守文,三天前已经前来摸清了地形,邻近洹河岸边有一片榆树林子,正好可以用来藏车。把守桥头的两名警察正在打瞌睡,宋小六和李守文各自抱着炸药包,顺着河沿攀上铁索桥,正好绕过打瞌睡的警察。林枫不放心,让两名机枪手潜伏到距离岗哨不远的地方,若是守桥警察发现宋小六和李守文,即刻上去干掉两名警察。好在北城门里面就是日本宪兵司令部,洹河北桥变成一座“死桥”。平日里,除了宪兵司令部的车辆进出外,根本没有其他人或车辆来往。因此,在桥头守夜岗的警察,从来都是安心睡大觉。约莫一刻钟的时间,宋小六和李守文安全撤回来,说是已经把炸药安放停当。林枫看看时间尚早,留下一个隐蔽哨岗,命令其他人回到树林的车里,睡觉养神。林枫还让两个司机每隔一个小时启动一次轿车,以确保不会误事。
天亮时分,祥福隆的司机再一次启动轿车,把车内的众人全都吵醒了。林枫看一眼手表,说差不多了。宋小六说不着急,得等到窑炉冒黑烟才行。于是,一干人下了车,分别在树林边缘寻找合适的隐蔽位置,架好重机枪和狙击步枪。林枫问李守文,罗宝驹的计划能成功吗?李守文说,罗宝驹的计划从来没有落空过,这回也不应该出问题。李守文接着说,若是你们国军能够多几个像罗宝驹这样工于心计的人物,也不会节节败退,把大半个中国拱手让给日本人。林枫笑道,说到工于心计,还得是你们共产党,抗日这些年以来,国军越打人越少,你们共军倒是越打人越多。李守文说,这便是所谓的得道多助,失道寡助,跟心计决策没有关系。宋小六、两个狙击手和两名机枪手,各自伏在草丛中,听着林枫和李守文打嘴仗,倒也好打发时间。大概又过了两个钟头,宋小六眼尖,指着安阳城头说:“快看,冒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