龟田次郎问邱连坤,罗宝驹是什么背景?邱连坤说,罗宝驹是安阳城黑道的头儿。龟田次郎说,正好趁此机会清理安阳的社会治安,让邱连坤全城戒严,抓捕罗宝驹。邱连坤说,他也想找机会收拾罗宝驹,因为警察局仓库失窃案有可能就是罗宝驹所为。龟田次郎不悦,问他为何不动手?邱连坤说,罗宝驹是井道山先生的朋友,而且还救过井道樱子的命。龟田次郎眼珠子转了两圈,说道:“既然是日本人的朋友,那就好说了,你去问问罗宝驹,他的铜鼎要卖多少钱?”
邱连坤说:“恐怕谈不拢,据说罗宝驹给手下定了条规矩,不跟日本人做生意。”
“能跟日本人做朋友,却不跟日本人做生意?”龟田次郎问道。
看到龟田次郎脸色变冷,邱连坤急忙解释:“兴许是他胆子小,不敢赚日本朋友的钱。”
龟田次郎说:“不管他胆子大,还是胆子小,我只想要他手里的铜鼎。”
孙发贵凑上前来,说道:“报告龟田司令,我有一个计策,保准罗宝驹乖乖地把东西送到宪兵司令部。”
龟田次郎斜睨了孙发贵一眼:“你说说看。”
孙发贵说:“罗宝驹之所以能够拢住手下一帮兄弟,是因为这人做事重义气,这是他的优点,我们也可以利用他的优点,咱们把吴庆德和吴宝才抓走,让罗宝驹拿铜鼎七日之内来换人,超过期限,我们就杀人。”
龟田次郎闻听此计,点了点头,说:“不仅要杀了这两个人,还要血洗文官村,罗宝驹只要敢不送铜鼎来,就让文官村和安阳城所有人都恨他。”
主意已定,龟田次郎带着宪兵撤回安阳城。邱连坤让孙发贵把控好文官村通往外界的各个路口,放人不放鼎。孙发贵说,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就算俺们再卖命,也经不住家贼一扑腾。邱连坤听孙发贵话里有话,问谁是家贼?孙发贵说苟耀才是家贼,他已经调查落实过了,苟耀才是罗宝驹安插在警察局的内线,警察局仓库文物失窃,就是苟耀才跟罗宝驹里应外合干的勾当。邱连坤听后,气得浑身发抖,说回城后就毙了这个信球。
邱连坤回到警察局,差两个心腹把苟耀才叫到办公室,三两句套口说完,就下了大狱。一顿收拾之后,苟耀才把知道的事儿竹筒倒豆子,全部撂出来。苟耀才在警察局混了也有七八个年头,见过大阵势,按说应该有些应对之策。可警察这个行当里,谁对谁都是内行对内行,嘴上说的倒是松快话,下的却都是重手死手。第二天,心腹们给邱连坤送来一摞材料,都是苟耀才自己供述的。从小时候偷针,到大了偷金,讲得都是清清楚楚。就连孙发贵那玩意儿不灵、弄不成事儿,也说了出来。邱连坤十分好奇,他让人把苟耀才带进来,竟没顾得上问失窃古董的下落,先问他怎么知道孙发贵弄不成事儿?苟耀才说,展春园的秦宝宝是孙发贵的相好,后来跟自己搞得溜熟,就把孙发贵命根子不灵光那点事儿说给他听了。邱连坤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都出来了。苟耀才见邱连坤好这一口,就把他从展春园窑姐们那里听来的糗事儿,一一说给局长听,把邱连坤兴奋得满脸通红。看到苟耀才满嘴冒白沫,邱连坤还亲自给他泡了一杯银毫。两个本应该仇恨成死敌的警察,溜溜说了一天“弄不成事儿”,越说越觉得彼此是知己。最后,还是局长邱连坤先刹住了话题,说给苟耀才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让他搜集好罗宝驹偷窃的证据,再抓人。苟耀才说不成,因为罗宝驹现在勾搭上了井道樱子,而且已经成了事儿,关系非同小可。而且,井道山又跟龟田次郎是同窗好友,弄不好会惹祸上身。邱连坤问苟耀才有什么良策?苟耀才说,罗宝驹这几年搜刮来的宝贝不计其数,出手倒卖都是上不了台面的破玩意,或者是他弟弟罗良驹做的赝品,好东西都被他收藏了起来。邱连坤问东西藏在哪儿?苟耀才让邱连坤沉住气,等他套出罗宝驹藏宝的地儿,人赃俱获,人证、物证都落实了,井道兄妹也罩不住他。邱连坤觉得有道理,就让苟耀才重新穿上警服,先行回家休息养伤。
入夜以后,李守文带着三个手下,躲过警察把守的路口,进入文官村,又送来了四挑担,挑担里面装着夜壶铜片、焦炭、白矾和盐卤。罗良驹再三称谢,说这些东西足够用了。李守文是个识相之人,东西放下后也不多问,喝口茶水就走人。罗宝驹望着李守文的后脊梁,对弟弟罗良驹说,这人肚子里有道道。
因为担心村口的警察看见吴庆德家的火星子,罗良驹把窑炉的烟筒只砌到院墙一样高,烟筒矮了没劲,抽不出火来,火候供不上,铜水就出不来,所以,只能靠人工拉风箱催火候。这一夜,光是风箱就拉坏了四个,所有人一夜没合眼。第二天,罗宝驹从村里一气儿又收来六个风箱。六个旧风箱花的钱,足够买十二个新风箱,一大半价钱用来封嘴。左邻右舍心里都在犯嘀咕,罗宝驹这帮安阳城里的混混们,在吴庆德家究竟在鼓捣啥哩?想爬上墙头看一眼,墙头上有小混混们守着;想上胡同里看一眼,胡同里有混混们蹲着。吴庆德家倒是来过三四拨巡逻的警察,警察们大都跟罗宝驹或罗宝驹手下的人相熟,撒几块银大洋也就打发走了。吴庆德家东院马棚里,歇人不歇工,三班人马轮流倒。正午时分,九块模范启封,铸出来九块巨大的铜器,一干人叹为观止。其他人轮流歇息睡觉,罗良驹不能,他得瞪大眼珠子,盯每一道流程,生怕自己一不留神生出差错来。每一位工匠,都有一颗追求完美的心。罗良驹比照着那只仅存的鼎耳,复制到了另一面的模范上,铸造出来两只完整的鼎耳。东院马棚迎来第二个炉火通明的夜晚,罗良驹开始复制铜鼎最紧要的一步,浇铸构件。这一步工艺倒不复杂,关键在于细心。先在地上夯起一个土台,把九块预制铜器构件架在土台上,一只完整的后母戊鼎,被“码”出来了。码好构件顺序后,在每一块构件之间嵌进玉米秸。玉米秸不是整块嵌进去,而是把秸秆的硬皮剥掉,只用里面的秸秆秧。秸秆秧也不是整块嵌进去,而是要削成八分薄厚。宋小六用刀子仔细削着秸秆秧,对罗宝驹说:“大哥,我以后不上街了,我想跟着良驹学手艺,这玩意儿干着上瘾,心里也踏实。”
罗宝驹说:“中!干完这一单活儿,兄弟们就能攒下养老钱了,你们想干吗就干吗去,想寻个刺激的就跟着我干,想寻个心里踏实的,就跟着二爷干。”
罗良驹停下手里的活儿,瞪着罗宝驹问道:“哥哥莫不是想跟俺分家?”
罗宝驹哈哈大笑,说:“这世上就剩下咱亲哥俩了,咱们一辈子都不分家过,将来,我媳妇要是不同意,我休了我媳妇,你媳妇要是不同意,我替你休了你媳妇。”
大家被罗宝驹的话逗得乐了,罗良驹这才踏实下来,接着往接缝里面嵌秸秆秧。秸秆秧嵌好之后,罗良驹从槽井里拔上来一捆麻绳,麻绳已经在井水里浸泡了一天一宿。罗良驹让宋小六和另外几个心细的兄弟帮忙,用水淋淋的麻绳把预制铜件捆扎固定。接下来一道工序,用滤去沙子的细黄泥把“铜鼎”里里外外糊上,只留下“铜鼎”顶端四条小接缝。窑炉里的坩埚早就沸开了,经过三炼的铜水闪烁着黄白色的精光。罗良驹双手用力擎着坩埚,对准“铜鼎”上沿裸露的小接缝倒下去,一绺细细的黄白精光,顺着镶嵌的秸秆秧流进接缝,秸秆秧瞬间化成一股青烟。第一坩埚铜水用完,接着炼第二锅,顺着另外一个缝隙倒进“铜鼎”。历经一夜,精炼铜水贯通融汇于整个“铜鼎”接缝里,烧毁了秸秆秧后,把九块铜构件牢牢锁成一个整体。
第三天清早,罗宝驹、安顺子和宋小六等人围成一圈,大气都不敢出,眼珠子齐齐地盯着罗良驹的一举一动。罗良驹用一把锤子敲掉“铜器”上的黄泥,解开麻绳。黄泥和麻绳都已被铜水烘干,一具崭新的“后母戊鼎”呈现在众人眼前。罗良驹用锤子轻轻敲击一下,铜鼎立刻发出一声悠远沉闷的声音,众人长舒了一口气。安顺子对罗良驹说,器形没有问题,就是太新了。罗良驹说,不着急,还有五天时间做旧呢。
罗良驹用石膏粉掺一半细黄泥,拌成糊状,把东墙根下砌窑炉挖出来的长方土坑抹了一遍,让众人帮忙把铜鼎放进土坑里。文官村村北头有一家吴姓的醋作坊,宋小六前天就把他家的陈年浓醋和醋糟全部预订下。陈年浓醋一担一担挑进吴家,罗良驹把十斤白矾倒进陈年浓醋里搅拌匀,倒进土坑里,直到把铜鼎淹没,然后用醋糟封在坑顶,最后用玉米秸秆盖住土坑。罗良驹瞪着血红的眼睛,狠狠地打一个哈欠,说物件要在坑里泡上两天。随后,他甩了甩手上的醋糟,进屋后,一头栽倒在土炕上,呼呼大睡起来。
罗宝驹疼惜地看了一眼弟弟,说这小子得死睡上一天一宿,才能缓过来。他把手下兄弟们召集到外屋,分派一拨由安顺子把舵,留在文官村,帮衬罗良驹做铜鼎,另一拨人跟着自己和宋小六回安阳城。安顺子说,这个时候回安阳不稳妥,万一被日本人抓起来咋办哩?罗宝驹说应该不会,因为他已经让吴姓老族长给邱连坤捎信了,说罗宝驹会在七日之内把铜鼎送到宪兵司令部,他们不会在这个时候动手。安顺子说,那就等着吧,等良驹把铜鼎做完了,一起给日本人送过去就是了。罗宝驹摇头,说最近开销大,好多天没有进项了,多余的人手在这里耍不开,干脆回城继续做生意,另外也好打探一下鬼子和警察的动向。“扑哧!”安顺子突然笑出声来,他用淫邪的眼神看着罗宝驹,问道:“大哥莫不是想那日本娘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