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雨水敲打在榆木窗上的声音。
窗上的玻璃不很结实,像是谁稍不注意就会把它的骨架打翻在地,碎成一片片透亮的雪花儿似的——这间破旧的屋子可再也经不起这样的折腾了。
那阿婆在一旁听着这并不是很悦耳的雨声,试图把右手倚着的拐杖换到左手的手心里,她眨眨眼,望着窗外——其实她什么也看不清。窗外边,田里的水稻长得正结实,丝丝细雨飘洒着与一粒粒稻子暧昧,它们似乎也很享受,顺着雨点儿敲击来的方向倒向一旁。风不时吹过门外桑葚树的叶,紫色银铃般机灵的葚儿摇摇晃晃,轻轻一拨便可掉下来,混着雨水的气味儿,还有半朵花的香,都在这微微湿润的空气里悄无声息地静默着。
阿婆笑了,笑的时候,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儿。她知道,窗外的世界是美妙的,她的心,早已替代她在这蓝地寨的土壤上走过一道又一道风景。
“咯咯咯……”
蚕丝般的笑声响起,那么甜,那么粘,听得人心里麻酥酥的。对他来说,就是恨不得把这笑声的主人放在口中狠狠地品味一番,那滋味儿,想必是腻进了心底罢。
女孩儿在前边跑着,粉色的小雨靴噼噼啪啪地踩在雨丝浸泡过的泥土上,黑黑的土地留下一串串深浅不一的脚印。远处望去,女孩儿的身影和着这稻田静谧的美景,亦是生动。
终于,她跑不动了,索性坐了下来。雨还在下着,静悄悄的,雨衣的帽檐儿顺着她的头发滑落下来,花针便毫无顾忌地洒在女孩儿的头上,两只小马尾甩呀甩的,但不一会儿却全湿透了。脑门前湿漉漉地刘海儿,此刻也皱巴巴地拧在了一起。她用那双稚嫩的小手捂着自己洋娃娃似的脸蛋,她等待着,等待着后边传来“啪嗒嗒”的声音来拥抱她。
雨衣的裙摆已经被黑泥泡得不太像话了,黑乎乎的一片,黏黏的。女孩儿站起来,拍拍碎花雨衣前边的雨水,水珠顺着塑料外套滚落下去打在地靴子上。良久,黑泥经过细雨的洗刷,已经褪去了一大半,她轻轻地叹了口气,又蹲坐在地上,用布满了雨水的柔夷拖着腮,不知在想些什么,但或许,只是发呆罢了。
雨丝密密地,斜斜地撒在稻田里,竟带有一丝甜味儿,和着清风,消失在漫无边际的稻香里,在那世界的尽头,飘着,飘着。
约摸过了十几分钟,“啪嗒嗒”的声音终于在女孩儿的耳边响起。她惊喜地站起来,却因为蹲在这潮湿的泥地里太久而慌了神,跌坐在了地上。在后边追上来的男孩儿,怀里揣着一大篓黑紫色的果子。成串的脚印刚照应在他的视线里,便看见女孩儿坐在泥滩里,冲他咯咯地笑着。那男孩儿不由得“咕咚”咽了一口唾沫,飞奔到女孩儿身边,把怀里的果子往她嘴里一塞,一脸宠溺地把她从泥地里抱了出来,还不忘腾出一只手捏捏她已经红透了的脸蛋——真软和。
“不是让你别乱跑吗。弄得一身脏,看薛阿姨回家不打死我才怪呢。”男孩儿用手轻轻擦去女孩儿衣服上的污渍,笑着讨好她说,“好啦,也是我不对,我应该带着你一起去摘桑葚的。怎么样,好吃吗?雨水泡过,可甜了。”
女孩儿嘴边一阵阵的紫色,一大包桑葚被她并做一口吞了下去,女孩儿的嘴很小,稍不注意就会掉出来。男孩儿看着她可爱的脸颊,粉红的嘴角不由得勾起了一丝微笑,尔后,他用干净的手背拭去女孩儿嘴角的果汁,道:
“走吧!咱们回家!”
女孩儿点点头,把手掌轻轻搭在男孩儿的手背上,她的手软软的,像刚成熟的柿子,生怕一不留神就给捏破了。她歪着头,瞅这这个比她大八个月的小哥哥,水汪汪的大眼睛眨呀眨的,显得格外俏皮可爱。许久,女孩儿笑了,笑的甜甜的,
“哥哥,你的脸红红的,好可爱呀。”
男孩儿才七岁,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可就是听不得女孩子夸他。男孩儿把头埋得低低地,生怕女孩儿看到他这羞涩的面容,憋了半天,才硬生生地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儿来——
“哪……哪有。”
雨渐渐停了,流水潺潺的声音很欢快,叮叮咚咚的,似乎是想把人们的忧愁都洗去似的。就像她听哥哥弹钢琴一样,每每哥哥弹琴,她都会在旁边静静地听着,不笑,也不闹。她想着,想着。这蓝地寨在山沟沟里,一到夏天,溪边就会有浓浓的花香,和着青草味儿,还有麦芽糖的味道,对她来说,这就是哥哥身上的味道,那么好闻。
晚霞的最后一抹阳光洒在他们身上,四片小脚印踏在泥土里。透明的天空被朦胧的薄雾笼罩着,白色的一缕缕炊烟生起,两个孩子手拉着手,走在稻田旁的小路间,分享着独属他们的,那一个两小无猜的故事。
“摇啊摇,摇啊摇,摇到外婆桥,外婆叫我好宝宝。糖一包,果一包,外婆买条鱼来烧。头勿熟,尾巴焦,盛在碗里吱吱叫,吃拉肚里豁虎跳。跳啊跳,一跳跳到卖鱼桥,宝宝乐得哈哈笑……”
咯咯咯,这是阿婆教他们的童谣,是他们的童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