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敬亭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冷眼看了看站在面前低着头的两个手下半天没有说话。日头慢慢西沉,办公室的光线越来越暗,其中一个忍不住抬头看了看方敬亭背后的钟,“怎么,有事?”方敬亭放下手里的资料这才开口。
“没,没事,没事。”那人忙把头低下连连否认。
“我知道,不光是你们两个,手底下的弟兄也好些日子没回家正正经经吃顿饭了,”方敬亭从椅子上站起来慢慢走到两人前面,“但你们要清楚,这件事再这样下去,这碗饭你们怕是吃不上了!”见两人面上俱是一凛,方敬亭拿起办公桌上的资料扔到二人怀中,“回去好好动动脑子,官道走不通就试试野径,年轻人脑子灵活点别这么死!”
两人点头称是,先后从办公室退了出去。这其中一人正是周维清,另一个则是他的同事,同为副局长的蒋增。
自从上次青龙帮与黑虎帮在码头发生火拼后,这两个帮派的小规模冲突一直不断,不仅在各自的地盘上不断寻衅滋事找对方麻烦,甚至把战线拉到了公共租界和法租界。这不,英美法三国的领事馆都派人向警方施压,若不尽快处理,不仅前途尽毁恐怕连上海都呆不下去了。为了保住饭碗,警局上上下下已经连轴转了好几天了,不仅加强了巡防,还在两派的各个据点增派了人手监视,可是他们人多,警局的人手根本不够用,是按下葫芦又起瓢顾得了头顾不了尾。就这样,手下的人是一天比一天累,上面的头脸色确是一天差过一天,眼看着就要爆发了,今天只是暴风雨的前奏。
蒋增跟周维清对视一眼异口同声地说:“看来又要加班了!”说完又一起苦笑起来。
“你说局长说的野径是什么意思啊?”回自己办公室的路上蒋增看着资料在那嘀咕。
“黑吃黑?”
“不能吧,这不就是黑吃黑引发的惨案吗,再黑吃黑不把我们都吃了?”
“哎呦,别提这个吃字了,我可饿死了!走,咱们先去填饱肚子再回来想这个野径!”周维清一把揽住蒋增的肩就要往外走,蒋增忙不迭摆手:“别别别,我不去,这刚被训完我可不敢这么就出去吃东西,还是回去研究研究这些东西吧我!”蒋增指了指怀里的资料,“我劝你也别去了,被看到又是一通训!”
“瞧你那胆小的样儿!不吃饭哪有力气思考?你真不去?”
蒋增摇摇头,“不去。”
“那我自己去了奥!”
蒋增点点头表示知道后头也不回地走了,没看到周维清那个大大的白眼。
周维祯收拾了一下桌子上的手术记录正准备下班,看到孙小环急急忙忙地跑进办公室冲到她跟前,“阿祯你快跟我来!”还没等周维祯有反应就一把抓起她的手把她拉了出去。
“怎,怎么回事,出什么事儿了?这么急拉我去哪儿啊?”
“到了你就知道了!”孙小环把周维祯拉到手术室门口才停下。周维祯顺了顺气,“跑死我了!什么事儿啊到底?”
才一开口就看到手术室门口站着一个孩子和一个男人,“柱子?你这是怎么了,哪儿蹭来的这一身血啊?”周维祯拉起柱子的双手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下,又看看周围,“冬子没跟你一起来啊?”
柱子也不说话,就这么看着周维祯“哇”的一声哭了出来。站在一旁的男人过去抱住他不停安慰。
那男人一边拍着柱子的背一边跟周维祯说:“你就是周医生吧?柱子常跟我说起你,说你是个好人,天天买他们的报纸还给他们吃东西教他们识字。我是柱子邻居,冬子他被车撞了我正好看见,柱子告诉我他认识这里的医生就给带来了。”
“什么?冬子被车撞了?”
柱子这才止住哭声,“嗯!我跟冬子去东大街给他妈妈买针线,他把一个铜板掉了,追去捡的时候一辆车开了过来??”说着又哭了起来,“冬子当时就被撞飞了,倒在地上浑身是血。”柱子抽抽噎噎地说完事情的经过,边说边用手擦眼泪。
“是谁撞的,怎么只有你们两个在这?”
“那个司机一看撞了人头也不回就开走了。”抱着柱子的男人忿忿地说,“要不是我拉车经过,就柱子一个孩子都不知道会怎么样!可怜冬子他爹也是被车撞了没钱医治走的,没想到冬子也??哎!”
周维祯看从这两个人嘴里也问不出什么有用的,回头问孙小环,“冬子情况怎么样?”
“看着不太好。”孙小环摇摇头把周维祯拉到一边小声说:“冬子还小,出了那么多血,送过来的时候情况已经不太乐观了。苏主任跟于医生在里面给他做手术,具体怎么样要等他们出来才知道。”
“东大街那边人多,这车想来开的应该也不会太快,冬子一定会没事的!”周维祯不知道是在安慰柱子他们还是在安慰自己。
“希望如此。”孙小环点点头。
“对了这位先生怎么称呼?”周维祯问那个跟柱子一起来医院的男子。
“我?哦我姓王,排行老三,叫我王老三好了。”
“三,三叔,能不能麻烦您去把冬子家里人接来?万一有什么事需要家属拿主意的,这里没人不就耽搁了吗。”
“周医生说的有道理,我这就去把冬子妈接来!”
“谢谢三叔!”
“哪里的话,都是邻居说什么谢谢!”边说边往外跑。
周维祯站到柱子身边蹲下,拿出一方帕子给柱子擦了擦脸上的眼泪跟鼻涕,“柱子乖别哭了,冬子一定会没事的,我们主任医术特别好,妙手回春,华佗在世,别担心了哈,再哭眼睛就不行了。”
柱子点点头,但是眼泪还是忍不住掉了下来,啪嗒啪嗒,一滴滴地止也止不住。周维祯抱住了他,轻生安慰,“没事的,一定没事的。”
三个人在门口站了好久手术室的门才打开,苏牧生和于正初从里面走了出来。周维祯放开怀中的柱子忙上去询问:“冬子怎么样了?”
苏牧生拿下口罩并没有回答周维祯而是问,“病人家属呢?”
“三叔去叫了。”
苏牧生也没问三叔是谁,看了一眼眼睛都肿了的柱子对周维祯说“家属来了带他们来我办公室”就走了。
周维祯也不好再跟上去,只能拉着于正初问情况。
于正初摸了摸柱子的头,“柱子,这么晚了肚子饿了吧?让小环姐姐带你去吃点东西哈,冬子已经没什么事了。”说着朝孙小环使了个眼色。
“柱子想吃什么?”孙小环牵起柱子的手就要走。柱子不信,“冬子流了那么多血,真的没事吗?”
“真的没事!你正初哥哥的医术可是很棒的!你吃完了给冬子带点来,他留了那么多血醒了要多吃点补补!”看柱子还是不信的样子,于正初只好说“就算你不相信我也要相信我们苏主任啊,就是刚刚那个看着凶巴巴的医生,你去外面打听打听他是谁,上海就没他治不好的病!”
柱子这才半信半疑地跟孙小环去吃东西。
看着柱子走远了于正初才对周维祯说:“冬子的情况真不是很好,简直是糟糕!”
“怎么说?”
“失血过多也就不说了已经算是小问题,他腿被汽车轧了,以后可能不能正常走路,还有脑部剧烈震荡,不知道对身体有什么影响还得他醒过来再观察。以后报纸恐怕只能柱子一个人去卖了。”
于正初正跟周维祯说着话,就听到一阵女人的哭声,没一会儿一个中年女人就抹着眼泪进了两人的视线,那女人一边哭一边喊着“我苦命的儿子哎!”后头跟着的正是被请去叫冬子家属的王老三。
两人一瞬间知道了女人的身份,忙迎了上去安慰,“您一定是冬子的母亲吧?您先别哭,冬子的情况已经稳定了,具体还有些事我们主任想跟您当面说一下,您跟我来行吗?”
冬子妈一听儿子情况稳定了,心里大石落地,边擦眼泪边说,“那麻烦医生了。”
于正初摇摇头表示应该的,就带着人走了。
“三叔,您也没吃过饭吧?我带您去吃点东西填填肚子,柱子也在呢。”
“不不不,这怎么好意思呢!”王老三连连摇手。
“没关系,就当谢谢你帮了这半天忙。你看你这大半天什么钱都没挣尽跑腿了。”
“应该的,都是应该的,这有什么好谢的!”王老三还是不肯去。
“其实是这样,你看这天也黑了,冬子出了这种事让柱子一个孩子自己回去我也不放心,想着你能不能送送?”
“行啊,这有什么,反正顺路!”
“可柱子还在吃饭,让您等着多不好意思啊!你跟他一起吃,吃好了一起走你看行不?”
“周医生真是太客气了!”
等周维祯回到家已经是晚上八点多了,早过了饭点。
“阿祯,今天怎么回来的这么晚?”一进门就听到来自母亲爱的关心,周维祯放下手里的包抱住了自己亲妈,“临下班有个病人给耽搁了!”
“就说当医生累你不听偏要当!给你留了你最爱吃的菜,去洗个手吃饭!”
“我就知道妈你疼我!”周维祯在孙玉文脸上重重亲了一口。
“就你嘴甜!”孙玉文笑到。
“你说你们兄妹三个一个比一个忙,你大哥这样你这样,最近你二哥都忙起来了!”孙玉文边看着女儿吃饭边抱怨。
“二哥今天又没回来吃饭啊?”
“可不是嘛!以前闲的每天准点下班,这几天不知怎么的这么忙!”
“忙也有忙的好处啊,上次他这么忙过以后不是升职了吗,这次说不定也是呢!”周维祯拿起碗要去盛汤。
孙玉文拿过周维祯手里的碗帮她舀汤,“升职哪有那么容易,上次回来可是一身的伤啊!你说你二哥也是个不省心的,好好的家里有生意不做要去当警察,警察有那么好当的吗?政府,黑帮,租界,哪一个是好惹的!”把碗塞到周维祯手里,“你们一个个的都跟你大哥那么省心我不知道能多活多少岁!”
“咳,咳,咳”周维祯觉得膝盖好痛,一不小心呛到了。
“怎么了?你看你,喝个汤都不让我省心!”边说边给周维祯顺气。
“好了,好了,妈,我没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