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故人自远方来,不胜,惧兮。
冰凉的忘川河水,凝结着肃杀的气息,不知从何时开始,水面上密布着一层红色的薄雾,像是血,像是其他。岸边高树的枯枝上,忽有寒鸦的泣声,萦绕徘徊,似有十万之众。
有一群人,静静的立于水边,一众白衣好像送葬,气氛压抑,沉默的比死人还像死人。
“夕夜树下,紫罗花旁,忘川河上,云待故人。老祖宗留下的遗嘱无误,后辈寻找的地点无误,等待的时机无误,云家子嗣的身份亦是无误,我们已经尽完人事,剩下的就是听天命。”
领头的白衣人声音低沉,面容疲倦,明明正值壮年,却像是无魂无魄,脊背微微的弯曲,透露着他历经的沧桑。
“百万年前的遗嘱,历经数个时代的变迁,云不知,这样的等待,有何意义?”
年轻人叫云梦扬,梦想飞扬,毕竟年轻,对于祖上的传承遗留,总是有些鄙夷,认为那是迂腐过时的东西。
他继续道:“这样悠久的时间,足够将一切传说碾为尘沙,将任何英雄埋进黄土,我云梦世家的希望,不该寄托在这虚幻缥缈之上。”
他的话语掷地有声,他的态度不卑不亢,故而即便不认同他的想法,中年男子云过天还是略感到欣慰,有子如此,甚好。
“所以,将我卖给祝家,就是你的天才想法?”
旁边还有一个女孩,面容病态,皮肤苍白,根据体态估测,至多不会超过十二三岁,她叫云梦瑶,最大的特点是从不穿鞋,所以只要有心人稍微观察,便能看到她稚嫩的脚上满布的伤痕。
云梦扬看都没看这个妹妹一眼,淡淡的道:“你这样的女孩,要多少有多少,如果不是生在云梦世家,你将没有一丝的价值,将你送给祝家,起码还能苟延一些时日,做人,当有自知之明。”
“那不知我亲爱的哥哥,你的自知之明,又在哪里?”云梦瑶微笑。
‘啪’的一声,云梦扬反手就是一巴掌,望着他妹妹嘴角的血迹,他也故作微笑,“我是云梦世家的长子,是你的兄长,是未来的家主,这一点,就是我的自知之明。”
或许是不服气,云梦瑶倔强的抬起头,冷冷的看着这个兄长,她没有哭,更不会闹,因为她知道,一旦事情闹大惹到父亲,最后错的一定是自己。
谁叫自己是女孩,这就是最大的原罪。
“都住口,他,好像来了。”
云过天的声音突然有些颤抖,双眼死死的盯着忘川河,他这样一说,云梦扬立即将注意力转到河上,口上虽然说不在乎,但是当事情真的发生了时,难免有些期待。
云家的人依然沉默,但忘川河上却开始变化。
原本死寂的河水,不知怎的开始滚动沸腾,升腾而上的气体不似寻常,渗透着阴暗的血红,原本晴朗的天空在几个呼吸之间变得低沉,黑暗占领四周,大风开始鼓动,血腥的气味从上游飘来,那是死亡的味道。
众人的视线里突然出现了一个黑点,浮在水上,顺流而下,等距离近了,才看清楚那是一个棺材,表面附着着铜锈,还有许多刀砍锤砸的痕迹,看得出来,有过很长的历史。
“父亲,这棺材的一角,似乎还滴着,血液?这就是我们要等的——故人?”
云梦扬的脸色有些难看,四周氤氲的阴森让他很不适应,寒鸦十万的泣声烦躁着他的心,空气中弥漫的猩红附着在他的视网膜上,使其看到的一切,都像是染上了鲜血。
“黑色的血,九层的棺,忘川河水沸腾,十万寒鸦悲鸣,不寻常,的确不寻常,但是!也只有这种极其不寻常的事物,才更附和老祖宗百万年前留下的遗嘱!”
反观云过天,不仅没有被这奇异的景象惊到,甚至激动异常,他的双手不自觉的颤抖,那是过于期待造成的,九层的棺黑色的血,越是恐怖惊悚,越是代表了这事物的不寻常,而不寻常,正是他想要的。
‘轰隆’一声!
天空突的一闪,一道如孽龙般怒吼的雷霆,响彻了九重天!像是在欢呼这个时刻,也像是欢迎什么的到来。
只见黑色的九层铜棺,生锈的九层铜棺,滴着血液的九层铜棺,顺着水流由上游漂流而下,所过之水尽皆变黑,所沾之物全部腐朽,就像里面埋葬的是远古的诅咒,亦或是禁忌的恶鬼!
但奇怪的是,当九层铜棺漂流至夕夜树下、紫罗花旁时,万般流水依然流水,黑色铜棺却巍然不动,静静的停在了河中心,空气徒然一紧,四周立马死寂。
十万寒鸦不再开口,天上孽龙盘卧无声,除了依然轻拂的风,流动的水,时空像是被冻结了一般。
云过天深呼了一口气,稳定了一下心神,他知道,最关键的时刻来临了,百万年前的遗嘱,百万年间的等待,一切都在此刻决定,一切都在此时结果!
“带上来。”
他低声不敢妄语,唯恐惊动了棺材里面的存在,身旁云梦扬的脸色此刻和她妹妹一样苍白,听到这句话时像是想起了什么,立马抬起右手。
看到公子的指示,云家的仆人们即刻行动,一个个带着白色的头套,绑的结结实实的人囚,被排成一排的跪在了岸边。
云过天双膝下跪,云家所有人跟着下跪,云梦瑶虽然很不情愿,但是无可奈何的只好弯曲下了膝盖。
“云梦世家老祖宗在上,不肖子孙云过天、云梦扬、云梦瑶,继承祖辈百万年努力,终在今日得以迎回故人,此番心血,苍天可鉴!现故人已至,不肖子孙愿献上祭品数百,恳请故人现身,以成全我云家百万年等待之使命!”
话音落下,云过天站起,接过仆人递过来的杀刀,双眼不眨,右臂一抖,一道狭长的刀芒泛着寒光,将岸边的人囚尽数斩首!
扑哧扑哧,数百个头颅像熟透的西瓜,全部掉入水中,脖颈中流出的鲜血,染红了岸边的草地,然后混合到黑色的川水中。猩红的血液通过流水,划出一道道红线,像是蛛网一样,密密麻麻的不断延伸,最后附着在黑色的棺材上,被尽数吸收。
风中突然有歌声响起,来的诡异,云家所有人大气不敢出一声,只能静静等待,不知过了多长时间,突的,‘嘎吱’一声,棺材盖的一角像是被什么顶起,那些幽幽的歌声消失,随即而来的古佛诵经的低语。
‘嘎吱’,又是一声,棺材盖的另一角也被顶起,云过天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想看发生了什么,但又怕犯了忌讳,只能默默等待。
古佛诵经的声音消失,刀剑杀伐的声音随即出现,有擂鼓的响声像是能震下星辰,‘咚’的一下,‘咚’的一下,敲在了在场每个人的心脏上。
这样的状况不知道持续了多久,很多人的冷汗开始低下,深深的埋着头,因为他们知道,棺材里面的东西,快要出来了。
第四声‘嘎吱’还是到来了,刀剑的声音消失,擂鼓的声音消失,所有诡异的声音一并消失,寒鸦继续悲鸣,雷霆接着咆哮,而九层铜棺之中,突然伸出了一双手臂,撑开了封印的棺材盖。
“你们,是谁?”
原本以为棺材里出现的会是一个地狱恶鬼,或者洪荒邪恶,但是当看到一个年纪和自己儿子差不大的普通少年时,云过天的心还是颤抖了一下,但是他依然不敢放下自己的谦卑,恭恭敬敬的上前道。
“不肖子孙乃您的故人云缥缈之后,遵循祖宗遗嘱,耗时百万年,今特来此迎接故人。”
“故人?”那少年迷茫的道,他抬头看了看天,阳光有些刺眼,“你们知道我是谁么?”
云过天依旧谦卑,“不肖子孙只知道您姓陆名离,其他,一概不知。”
“陆离?名字还可以。”被称为陆离的少年试图从棺材里爬出来,却想起自己好像不会游泳,苦恼的想了一想,对面前的人吩咐道:“你,你,还有你,不要再跪在那里称呼自己为什么子孙了,快点过来把我弄出去,喔对了,这个棺材也要弄上来。”
云家得令,所有人立马手忙脚乱的动了起来,云过天亲自下水,在十几名仆人的帮助下,将九层铜棺直接从水里面抬到了岸上。
“嗯?树叶?”
陆离刚准备从棺材里面跳出来的时候,发现里面有一片青翠欲滴的树叶,没有多想,随性的便装在了怀里。
“不知您老人家还有何吩咐?”云过天始终弯着腰,没有正视陆离。
“老人家?得了,别这么夸张。”陆离随意的扶起了云过天,对方却觉得受宠若惊,连呼不敢。
“你好无趣,不过算了,总之,我肚子很饿,先给我弄一点吃的。”
“来人,准备回龙轿!送故人回家!”
“都叫你不要喊什么故人了!直接叫我陆离!”
“子孙不敢,子孙不敢!”
屡次教诲依然无用的陆离,也懒得再管,坐在舒适的回龙轿中,感觉一摇一晃的十分舒服,他还有很多问题要想,比如自己为什么会从棺材里面爬出来,但是时间还很多,一切可以慢慢来。
看着逐渐远去的轿子,云过天终于直起了腰,眯着眼正式打量着轿子,眼里闪烁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光。
“父亲,数百万年的等待,结果就是这么一个小子?未免太过儿戏了!”
云梦扬皱着眉头,站在云过天身后,同样看着逐渐远去的陆离,他的心中十分的不快。
“他或许真的只是一个小子,但是他的价值可是相当的高!我们千方百计谋求的东西,云梦世家的至宝,只能从这个人入手,你要有点耐心,崛起,是需要时间和精力的。”
云过天不厌其烦的教导着自己的儿子,但其实他的心里同样有很多疑惑,只是并不方便透露。
“父亲放心,这点耐心,云还是有的。”
“如此甚好。”
望着一唱一和的父子俩,站在他们身后的云梦瑶像是被遗弃一般,赤着脚踩在砂石遍布的土地上,感受着锐利石子刺破皮肤的疼痛,小小女孩的心里,没人知道在想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