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茜被点中穴道,身不能动,她刚刚沐浴,适才为了抓住陆西寅,并未将衣物穿戴整齐,外袍仍旧敞着,范萦泽默然地执起被陆西寅丢弃在地的金锁链,走近她身边为她整理衣袍,并将锁链缠在她柳腰之上当做腰带,便如同她往日的装束。他靠得十分之近,能叫费茜闻到他身上气息,但见他俊朗眉目仍旧木无表情,而举动有条不紊,甚至弯身为她的雪白裸足穿上羊皮小靴。
费茜咬牙切齿地道:“范萦泽,总归有一天我为你死了,才叫你这辈子都忘不了我!”范萦泽手上没有丝毫停顿,为她套好靴子,更为她戴上面纱,瞪住她双眼,冷冽地道:“随便你。”言毕便即转身走开,陆西寅不明他们对话内容,却听得出语气,又啧声着摇头道:“范掌门,太不懂得怜香惜玉了,对美女总要温柔一点的。”
范萦泽本不愿说话,但陆西寅三番两次地拐弯抹角指责他,终于有些恼火地道:“平白无故地待人温柔,叫人平添念想,有何益处?不过是成全自己一个怜香惜玉的好名声?!我可不是如此有闲之人。”陆西寅难得被抢白得语塞,思量着这范掌门不说话则好,一说话都是关键语句,叫人没法反驳,还是少惹为妙,当下打哈哈地道:“我就是随意说说,范掌门何必认真呢?”
当下解了费茜下肢的穴道,两人连同费茜出楼,陆西寅往山上高处张望,不禁叹道:“还真是高呢,狼族的人会在哪里?”范萦泽从后推了费茜一把道:“带路吧。”费茜咬咬牙,终于说道:“你不要怪我兄长,他只是……只是太过关心我,那个小姑娘可以还你,我们没有动她一根汗毛,我也不需要你与我成婚,只要……你别怪责我兄长就好。”
范萦泽闻言,面色稍有缓和,沉默了一下才道:“我从未认为你同你兄长的想法一样,若你担心的是我会对你兄长不利,那我自可在此承诺绝不伤害他。”费茜似乎松了口气,说道:“兄长被你……伤的手臂十分严重,而我们恰巧得知李神医近日竟住在春罗山顶,是以前去就医。”范萦泽一愣:“李神医,哪个李神医?我怎么从未听说过江湖上有个姓李的名医,叫什么名字?”
费茜以为李神医很有名,这下也有点意外道:“他不出名吗?你们中原武林的事情我就不晓得了,我只知父王曾经提过,这位先生医术高明,还曾与父王有约,答应为父王医治三次,据父王说,这人的医术,便是连死人都能弄活。”范萦泽对此很是嗤之以鼻,自语道:“将死人救活,那不是医术,是邪术。”
两人正说着,陆西寅插嘴道:“两位,别光顾着聊天啊,说点我也能听懂的行不?你们俩和好了?这也太快了。”范萦泽冷睨他道:“不是在聊天,费茜公主跟我说春罗山上如今住着个神医,你是否听说过,似乎是姓李的。”陆西寅笑笑道:“如今凡是个大夫都说自己神医,光是姓李可太多了。”
范萦泽暗自后悔与陆西寅商量纯属浪费唇舌,仍是向费茜问道:“那如今你兄长由此李神医诊治?”费茜叹口气道:“李神医脾气古怪,起初根本不同意,只是后来……”范萦泽静候下文,费茜有些愧疚地看他一眼道:“李神医说他须得护着一株植物结果,似是十分重要的药材,是以没有心力为兄长医治,而后来他看到我们抓来的小姑娘,不知为何,竟说若是她愿意替他守在山顶,他便愿意为兄长医治,所以……”
范萦泽深锁眉头道:“所以秦知香如今在山顶与那李神医的药材在一处?”费茜点点头,范萦泽指着最高那个山峰问道:“就是那里么?”他们边走边说,三人武功俱高,行走迅速,此刻已能看到那烟雾缭绕的最顶峰,费茜道:“不错,就是那上面,往那上去,山势极其陡峭,十分难行……”
她话未说完,范萦泽已解了她穴道道:“既然如此,我也不必公主做我人质,我二人自行去接秦知香即可,就此别过。”费茜想不到他决定如此迅速,尚未意识到自己已能自如行动,范萦泽已经跟陆西寅打了个手势,两人一道展开轻功,跃出了老远。望向范萦泽的背影,费茜一时悲从中来,擦了擦眼睛,自行往李神医那茅屋而去。
范萦泽一路向陆西寅解释原委,陆西寅不禁叹道:“这位神医,眼光也真够奇怪的,秦知香那面黄肌瘦的小女孩,竟也瞧得上眼,叫我肯定比较中意冰肌玉骨的费茜公主呀。”范萦泽冷睇他一眼,说道:“既如此,你可以回去了。”陆西寅又是一哽,暗怪自己,想好了不招惹这位仁兄的,又不小心被抢白了。
山势果真越行越陡,陆西寅忍不住道:“这么难行的路,上面到底开什么花儿朵儿这么珍贵,要是我,说什么也不上来,太麻烦了!”范萦泽背着手疾行,对陆西寅这些不重要的话语,只当未闻,其实陆西寅也不过逞口舌之快,他轻功甚高,莫说他了,便是连云瑞符瑞二人,亦能轻松沿峭壁而上,长虹剑派本就是中原武林正宗,按部就班的习练武功,几年之后自有小成,更何况自小从武。只不过正因着门派太过强盛,武功过于深奥精妙,几百年来争斗迁移,到最后派中竟只剩下陆氏一门。
再行一阵,山势已缓,山顶甚是寒冷,虽非范萦泽所居北狄小丸山那般终年积雪,这白茫茫的雾气亦沁入寒气,很是渗人,展露面前是一堆乱石错杂摆放,不远处一个小小的身影,似是穿着浅紫色的棉衣,朦朦胧胧有些看不真切,陆西寅却先喊起来了:“秦知香!”那身影一震,秦知香目力较他二人内功高深者更差,听见叫喊却什么都看不到,只得朝声音方向挥舞手臂:“陆西寅,是你吗?”
范萦泽二话不说,立即跃入乱石之中,陆西寅急道:“范掌门,别着急,这似乎是阵法!”山顶空旷,声音倒是听得分明,秦知香却不知“范掌门”是何人,只当陆西寅哪里找了个帮手,急忙喊道:“你们不用过来了,我没事的,等‘水晶参巢’结了果,李神医就会放我的!”范萦泽听见“水晶参巢”四字,大为震惊,低喊一声:“不行!”当下不管阵法,便向秦知香处跃去。
于这奇门遁甲之术陆西寅略有涉猎,情知此阵看似简陋,摆阵者却显是个中高手,但见范萦泽迅雷般孤身闯入,要阻拦已来不及,陆西寅自怨自艾起来:怎么就这么命苦,老是摊上麻烦事。想毕他亦纵身跃入阵中。秦知香看不清究竟发生何事,只冲着影子喊道:“你们不要进来了,李神医说我也不能擅自想要离开,否则这些石头会打我的!”
秦知香喊话之间,陆西寅已然打落三颗大石,及数不清的小石,他暗叹道,你倒是晓得说。范萦泽自恃武功,不顾阵法路径,只一味往前冲跃,触动沿途机关无数,陆西寅叫苦不迭,出声道:“范掌门!你慢点!能不能先听我说说!”范萦泽语气沉重道:“你未听到她适才说,她身边便是‘水晶参巢’吗?此物剧毒,若是落果,霎时间毒粉四溢,在旁之人难以幸免,那李神医究竟什么居心?”
陆西寅虽通医理,却不知此物,乍听闻也是吃惊,但仍强自镇定道:“即便如此,范掌门,此阵欲速则不达,如你这般横冲直撞,虽然你武功高强不会受乱石所伤,却也几个时辰都出不去!”话音未落,范萦泽运起一掌,“水芜掌法”的掌势如同水面的涟漪圆弧,威力却震天动地,“轰隆”巨响,石阵被毁掉一大片,范萦泽冷然道:“我便不信,区区几个石头,拦得住我!”
陆西寅暗自叫苦,这么个蛮力打法,正是破阵大忌,范萦泽这下心急火燎,看来是听不进自己说些什么了,他只得一边自保,一边研究阵法,望了几下,他已看出这乱石摆放看似无序,却有颜色之分,地面更以两色石板区分阴阳,一旦辨认“飞龙”、“鸟翔”、“婉盘”及“武翼”四个方位,他心中便定,八门变化繁复,范萦泽还不断激发阵法转化,陆西寅又劝他不动,几次陆西寅差点踏出生门,又被范萦泽搅混了去,陆西寅气得七窍生烟,却无可奈何。
秦知香已听到他们的对话,冲他们叫道:“‘水晶参巢’有毒吗?”她回身望了这孤零零的植物一眼,一时害怕后退了几步,差点退到阵中,心有余悸地思量着,这东西若是有毒,李神医又为何要守着呢,他不怕中毒吗?而自己跟他无冤无仇,他又为什么想要害她?虽然已见过吕见苍、古尼这般残忍之人,她心思仍是单纯,并不觉世上有人会无缘无故杀人。
她倒退两步,忽地身后极近地响起声音带着笑意道:“它倒是有毒,你如今才晓得害怕,不是太晚了些?”她猛然回头,便见陆西寅竟站在面前,适才虽已听到他的声音,但此时见他身上毫无伤痕,回想最后见他,他被人打晕在地,凶多吉少的样子,她霎时喜出望外,一把扑过去抱住道:“你没事了?!太好了!”
陆西寅一下觉得她跟小动物撒娇般有趣,大笑地抚着她后脑道:“不但没事,还顺便把阵解了。”陆西寅破了阵法,范萦泽虽仍在阵中,石头攻击却已停止,他一时站定,见了秦知香的举动,阴沉着脸,目光闪了闪。陆西寅拍拍她道:“范掌门也来了。”秦知香这才省起自己太过忘情,急忙退开,等看清是范萦泽,很是吃惊道:“船、船长?怎么会到这里来?”
你不是要杀陆西寅吗?她见二人神色和睦,便生生将这句话咽了下去,陆西寅笑道:“他不是船长,他是云梦剑派的范掌门,他来这里是为了……”陆西寅尚未说完,范萦泽突地接话,语气有些生硬道:“我与狼族有些恩怨,是以来此。”陆西寅一下有些狐疑地看向他,为何不同秦知香说出实情?秦知香不疑有他,点头道:“原来如此,你不再杀陆西寅便好,你们变成朋友了?”
不过这范掌门,不回话便算了,看着她的热切神情可叫她有些承受不住了,他能不能看看别的地方啊?秦知香被范萦泽盯得有点脸红,半响,范萦泽正欲开口,忽地一块巨石却又向他飞来,他一个纵身,石子相互激擦出火光,力道更比适才强上数倍!饶是范萦泽都有些吃惊,身在半空飘荡,却见阵中不知何时多了一人。
这人青袍曳地,满头银丝束成一股,发丝拂动,于轻雾中飘扬,却是这石阵法一被触动便已知晓的“李神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