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着微弱光亮,能看到陆竟成的脸孔,灰色的眼珠依旧惊悚,秦知香扶着陆西寅向前指道:“我方才,摸到那里有些坑,有、有好多尸首,我好像,看到我父亲了。”“真、的吗?”陆西寅讲话的气也不顺,往素这里一向黑暗,他也不爱来,只在九岁被寻回及十五岁束发时来见过祖先一面,并未发觉尚有其他尸首。
按着秦知香所指,果然有一排五六个深坑,他们未带灯笼来,坑中之人的面目几乎辨认不清,秦知香瞧着第一个坑中的尸身,努力回想父亲的模样,陆西寅忽地哀呼一声,秦知香急急道:“怎么了??”
陆西寅颤抖着指着第三坑道:“我妈妈。”秦知香大吃一惊:“真的吗?!”陆西寅沉痛地点头道:“我一直不知道,她的尸体被埋在哪里,爷爷说,不准埋在陆家的祖坟,却原来……”秦知香很为他难过:“很多年了吗?”
“我十六岁时,她过世。”陆西寅有些支持不住了,坐倒在地,惨笑道:“看来今日,我们都要在这里陪我曾曾祖父了。”秦知香伸右手握住他手掌道:“不会的,大师伯会带我们出去。”岩洞不时震动,陆西寅摇摇头道:“我爷爷的武功与他不相伯仲。”
秦知香心内自然也不确定,但只能这样自我安慰,陆西寅道:“你的手腕,要先固定一下,不然真的会出大事。”秦知香左手已经肿得没有知觉,脑子也昏沉起来,陆西寅一碰她的手臂大惊道:“已经发烧了?”他略通医理,在她手臂上一阵摸索,勉力用牙将衣衫下摆撕成条状:“很疼,你忍忍。”
他两手用力,将断骨扶正,秦知香痛呼未出口,“咚”地疼得晕了过去,没有夹板,陆西寅咬牙将她手腕缠了三层,勉强固定,缠到一半秦知香又被痛醒,她兀自强忍,陆西寅也用尽了力气,喘息道:“好了、好了。”秦知香嘴唇咬得出血,差点又要晕去。
好在洞中并不缺水,陆西寅以手接了一点喂给秦知香,期望能缓解发烧的不适,他歇了一下又将自己肚子上的伤口缠了一遍。肖庆与陆纯凡的打斗声越来越巨大,且听上去逐渐靠近。洞顶又是簌簌掉落石子,陆西寅急忙搂住秦知香,接触之处便能感到她的热烫,见她两眼失去神采,他紧张万分:“知香,醒醒,跟我说话,不能睡。”
秦知香虚弱地笑笑:“我没有睡……害你要跟家人反目,真的对不起。”陆西寅闻言心里难过已极:“不是你的错,不要乱说。”“太好了……你那回刺中我,我以为你……要杀我……所以,不想见你,其实我,偷偷跑到栖霞山来,我心底深处,还是想见你的……”陆西寅感动得莫可名状:“我知道……”
“小心!!”肖庆喊了一声,陆西寅抱着秦知香滚了两滚,地上被剑气划开四五道裂痕,陆纯凡内力灌注于天泓剑上,剑身被红光缠绕,煞是炫丽,肖庆的浮槎剑也是寒芒四射,不遑多让,斗了这半天,两人均已将内力发挥到极致,可谓正逢敌手、越战越勇。一盏灯笼已经被打翻,洞内太过潮湿,火焰立即熄灭,光线更昏暗了一分。
如此却是对陆纯凡有利,他对洞内事物了如指掌,以突出的岩壁为掩助,叫肖庆频频砍中岩石,虽然肖庆力道之猛,立即洞穿壁石,但招数受阻,灵动处大不如前,他二人如此高手,交手之际差不得分毫,肖庆一度落于下风,两臂立即被划到两剑。
陆纯凡左手趁势悄无声息地出抓,肖庆发觉时上臂已被抓中,他衣袖立即充盈,内力凝于一臂,陆纯凡这一抓居然动不了他分毫。肖庆大骂道:“还是这么卑鄙无耻,斗剑法就斗剑法,老是出阴招是做什么?!”陆纯凡冷笑一声,右手一剑将他胸膛划开了。
肖庆怒喝一声,跃后一仗,他方才功力全在右臂,这一剑伤势端的不轻,血溅了一地。肖庆立即点穴止血骂道:“还要不要脸?!!”陆纯凡回剑在身侧:“这里有谁看到了,不要脸又何妨。”肖庆气得还要再骂,心里却也有数,受了这样重伤,想再胜他几无可能。
“陆纯凡!!”秦知香的声音忽然大喊,肖庆与陆纯凡双双回头,却见她颤颤巍巍地爬上了岩石,将要到陆竟成的遗体身边:“你马上放了陆西寅和大师伯,不然,我……我把你祖父的身体推下去!”
陆竟成的尸身早已蜡化,若从高处坠下,定然尸骨无存。陆纯凡果然脸色大变:“胆大包天的臭丫头!!敢动我祖父的圣体!!”风驰电掣般地向秦知香飞去,忽听背后风声,肖庆一剑已经刺到:“居然敢拿背对着我,真当我死了啊?!”陆纯凡大惊失色,肖庆剑法何等之快,饶是陆纯凡躲避极快,剑尖亦没入一寸有余,而他的躲避之势更叫长剑向旁划开,鲜血登时喷出,所受之伤不在肖庆之下。
陆纯凡咒骂一声,却仍惦记着自己祖父:“臭丫头,你马上下来!!”秦知香发烧热度极高,身形摇摇欲坠,强打精神道:“你先放陆西寅和我大师伯走,我才下来。”肖庆呼喝道:“闭嘴!我老头还没沦落到要小丫头来救我!”他奋起神力,又向陆纯凡攻来,陆纯凡不胜其烦,无心于战。
秦知香见又打起来,不禁一个劲叫唤:“别打了,陆纯凡,你再打我把陆竟成推下去了!”陆纯凡听得心慌意乱,连出杀招,冀望速战速决,肖庆却不慌不忙,陆纯凡心里一横,跃起半空,雄浑红光如匹练直直冲来,肖庆大呼不妙:“陆纯凡,你打算把洞拆了吗,你想死可别拉我们陪葬!”
“你不想大家都死,接住这招便是了!”肖庆知道他不是说笑的,陆纯凡的用心实在太险恶了,叫自己接了是死,不接、让洞穴坍塌也是死。肖庆亦是横了心,运足全力将浮槎剑甩了出去,宝剑一触红光被弹上洞顶,陆纯凡的剑气威力减去大半,但剩余力道仍将肖庆打飞数仗,他伤上加伤,全身浴血,倒在地上。
陆纯凡亦是使出了十成功力,背上尚未止血,已是浑身乏力,他回身狠视秦知香微弱地道:“你……马上下来!”秦知香见肖庆被打飞,不知死活,悲不可抑:“你……你杀了师伯……我要把陆竟成推下去!”“你敢!!”陆纯凡话音刚落,突然地动山摇,竟是飞上洞顶的浮槎剑让洞顶裂了开来,大颗石子纷纷砸下来,陆纯凡眼见秦知香与祖父的尸身一样立足不稳,将从高石上掉下来。
陆纯凡急得魂飞魄散,要去抓秦知香,猛地一人从侧面扑过来,他亦没有多少力气,即被扑倒,却是陆西寅,神情骇人:“我妈妈,是不是你害死的??”陆纯凡伸脚要踢开他:“胡说八道!”两人纠缠之际石子落得更加厉害。秦知香惊叫一声,与陆竟成的遗体一并掉了下来。
陆纯凡心胆俱裂,怒声长啸震动山洞,叫石头落得更急,秦知香与陆西寅均抵受不住,快被震晕。突然间啸声戛然而止,陆西寅震惊得抬头,却见肖庆一身是血,竟是搬了一块石头砸中了陆纯凡的脑袋,叫他脑浆迸裂而死,而他手中的天泓剑,亦刺入了肖庆的胸膛。
肖庆身体晃动了两下,倒在了陆纯凡的身边,喃喃道:“小时候总也跟你从这洞里溜下山去,想不到死在这里了……”
良久岩洞方安静下来,陆西寅从石堆中爬出,他被砸中了几块,伤口又淌血了,他艰难地出声道:“知香、知香……”听不见回应,他思及秦知香或许被石块砸中受了重伤,但此刻洞中几乎无法见物,他行动又极为不便,心里备受煎熬,不停叫秦知香的名字。
仍无人回话,他心头略过不敢想之事:知香死了……他悲痛难当,居然落下泪来,强挣了几下便不想再动了,只想这样死了便好。洞中惟余他的喘气声,半响,却有人极轻地说道:“我……我在这儿呢……”
陆西寅几乎惊得从地上弹起来,只是伤势叫他只能极缓慢地起身,喜不自胜道:“知香!!你没事!”秦知香掉下来时被陆竟成的尸身趴在了背上,尸体一落下便化作水样,只剩一身的铠甲罩在她身上,反叫她未被石块砸伤,但她头脑昏沉,反应迟钝,许久才能说话。
陆西寅爬近她身侧帮她将铠甲掀开,她难过地道:“大师伯他,去世了吗?”陆西寅沉痛地道:“是,我爷爷也是。”秦知香静默一阵方道:“大师伯告诉我,他来栖霞山,就是来见你爷爷的,听说你爷爷生病了。”陆西寅喉咙哽住了,出不了声,秦知香凄然一笑道:“总觉得,是我明白不了的一些事情。”
陆西寅搀住她道:“我们先出去吧,我认得路。”两人均是重伤,走得极慢,秦知香问道:“我们去哪儿?我是跟大师伯从山腰的一个山洞进来,再从栖霞山的衣柜里出来的。”陆西寅道:“这个洞整个在山中间,哪里都能通,此处是主馆底下,你还是先跟我回西峰的虎殿吧,虽然远了点,但那里都是我的人,你的伤得立即治疗。”
这半天实在惊险至极,如今能保得性命,真真是侥幸:“你曾曾祖父的尸首,化成水了。”陆西寅“嗯”了声方道:“此处的遗体已经不能移动了,我的母亲,只能让她长眠于此了。”秦知香点点头,她尚自不能确信那是否她父亲,只是,亦惟能如此作罢了。
许久未曾谋面的云瑞符瑞等人,见到秦知香吃惊得简直眼珠子都要掉下来,几个年纪小的瑞儿们,瞧见陆西寅的这一身伤,全吓得哭成一团,虎殿里两个时辰都是鸡飞狗跳,哀号连连,秦知香也管不了他们了,换了干净衣物又包扎完毕,她先将满席的饭菜扫了个精光,感觉连烧都退了几分,比药有用。天泓剑上尚自沾着肖庆的血,她并不擦拭,小心将它收入鞘中。
陆西寅的伤势其实比她更重,据说肚子上还缝了针,看他躺在床上笑得春风得意:“小娘子,一会儿换药你帮我换啊。”秦知香哭笑不得:“我手还受着伤呢,让大夫给你换。”陆西寅一计不成又生一计,拍拍身侧道:“好吧,那你过来陪我躺会儿。”“我不困。”“小娘子这么矜持做什么,发着烧呢哪能不能困。”“不困就是不困。”“哎呀,小娘子不陪我,相公的伤好不了了!!”
这无赖嘴脸实在叫人吃不消,秦知香不情愿地挪过去道:“就躺一会儿啊。”“主人!!!”云瑞大叫地跑进来,陆西寅气得眼睛喷火:“叫什么叫,成天叫唤!!”云瑞上气不接下气,打着手势道:“不不不不好了,主峰那边,那个那个,小灵拳派!!”“怎么了?!”陆西寅这一惊非同小可,直接坐了起来。
云瑞缓口气结巴道:“小灵拳派,攻上主峰了,只怕……很快会到偏锋来!!”秦知香亦是讶然失色,看向陆西寅时他已经在穿衣穿鞋,她急忙去扶他:“小心你的伤!”陆西寅神情焦灼:“我要立即去主峰!”云瑞道:“我让洛瑞他们去打探消息了,主人你先歇歇。”“歇不了了!”
秦知香情知拦不了他:“我与你同去。”“不行,太危险了。”秦知香坚持道:“你的浮槎剑在洞里弄丢了,我好歹还有剑在手。”陆西寅此刻思绪有些混乱,按了按头道:“好吧,不过不要轻易出手。”“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