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众人在惶惶不安中度过,而秦知香回房后悄悄细看那块锦帕,更是另有一番忧虑,她联系前后,尤其是自己蒙受冤屈、凤笑阳如此凑巧恰好赶到,怎么想都觉得不寻常,加之她对凤笑阳一往而来的印象,更是越想越觉得这事跟他脱不了干系,但是他这么做,目的又是什么呢?
他与长虹剑派有冤仇,要给比武大会捣乱?这理由好似有些道理,又好似全无道理,杀害无辜门派中人,长虹剑派能受多大的影响?而既然不希望她被冤枉,又为什么引她去稷楠派的住所呢?
猛然间,她想到一个重大问题:凤家人不会武功!!那么凤笑阳只可能派手下之人实行此事,而他的手下,又怎么会带着凤凰的锦帕?
她觉得自己考虑得脑子都要打结了,一夜翻来覆去,她前一晚本就没睡多少,这一夜又醒醒睡睡,第二日便觉脑袋昏沉,即便人在走路都好似马上要睡过去了。早饭桌上秦知香正一边挑着饭粒一边打盹,胡吴镇清了清嗓子道:“正行的不幸,大家都知道了……”
胡吴镇一提,徐雅丹眼泪又涌出来,众人一时沉默,胡吴镇调整了一下方道:“但明日就是武林大会,相信我们龙吟剑派,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一定能够旗开得胜!”秦知香木然地听完,她对卢正行印象淡薄,何况龙吟剑派内师兄弟师姐妹间本来就关系普通,唯一只有徐雅丹有些人情味,是以除了她以外,其余人并未如何伤心。
王尚春立即顺着师父的意思,举起茶杯道:“大家碰个杯,也算祝我与师父、张师弟明日成功,让龙吟剑派在江湖上扬名立万!”众人随即顺从地举了一下杯子,胡吴镇似乎瞬间心情好转,声线有些热切道:“今日咱们便启程上栖霞山了,今夜便住在凤翔峰上,这可是武林中人最想望之处,不是随随便便什么人都能上山的!”
徐雅丹哽咽着插话道:“正行的尸身,昨日高斩影使是不是说,带去长虹剑派中了?”胡吴镇几乎忘了此事,面色有点尴尬道:“高女侠说会帮我们将尸身火化,以便我们带回丽岙安葬……”
徐雅丹悲从中来:“对他、他的父母,可怎么说好,他们该有多伤心……”她期期艾艾地哭声,弄得秦知香也有些不好受,被徐雅丹这么一哭,众人也不敢多吃,早间收拾了行囊出发往栖霞山,便听几人抱怨:“肚子好饿,到了长虹剑派里,午饭会有好吃的吧?”“被师母哭得都没胃口了。”
秦知香一早习惯了同门们的做派,但觉什么样的掌门,便会有什么样的门派,胡吴镇其人极少关心他人,只在有利益可图时才会做些事情,平素用不着你时便对你不闻不问,用得着你时便出声相唤、再夸奖几句,如此而已,是以门下弟子也全都各自为政,只顾自己,全没有别的门派师兄弟妹其乐融融的景象。
而胡吴镇最看重的王尚春与苏朝云两人,都是深知他的个性,在他面前显露得好似能够为师父赴汤蹈火,只是他们心中到底怎么想,便只有天知道了。至于张胜义,自然是因为他当初身怀冼宝黎的金花,胡吴镇方另眼相看。虽则这么多年,也没见张胜义有什么惊人之处,但胡吴镇为人老道,适当地拉拢保留情谊也没什么损失。
倒是长此以往,张胜义已经俨然成了胡吴镇最得意的弟子,个性仿佛与小时候也天差地别,秦知香随着马车的颠簸打着瞌睡,心里一时烦恼如何与张胜义解除误会,一时仍在考虑锦帕究竟是谁的,这样睡了一路。
“知香、知香,到了。”秦知香睁开眼一看,却是苏朝云在唤她,声音轻柔、不同以往,想来倒真是凤笑阳那么一出现,让她在师门中的待遇不同了,苦笑了一下道:“知道了师姐。”栖霞山山势高耸,尤其是这个季节,绿中带红的群山叠嶂,景致极为独特,与她过去所见之山全不相同。
早有一队人马,清一色的红白相间武服打扮,在山顶相迎,带头的中年女子,一脸富态笑眯眯地:“几位路上辛苦了,我们栖霞山总共有三千倾那么大,咱们如今所在的是中锋凤翔峰,长虹剑派的主馆在此,请随我来。”另几人收了他们的马车,龙吟剑派一行十几人跟着这女子并几十长虹弟子往前而行。
那中年女人顾自絮絮叨叨:“除开此峰之外,东北龙山与西北虎山,亦均有馆邸,几位若是想要游玩亦是可以,不过那些馆邸年深日久,过去住的是长虹剑派创派的前辈们,如今住的是陆家的一些子孙……”她适时一顿,忽然笑开:“哎呀,瞧我这记性,我姓季,是这主馆的八个管事之一,几位称呼我季大娘、季阿姨都行,当然如果叫季姐姐就更好了。”
她顾自哈哈哈笑个不住,好像自己讲了很好笑的笑话,众人干巴巴地陪着笑了两声。行了片刻,已经看到长虹剑派主馆,整个房子连成一片,足有几十亩,门口一把巨型的宝剑,众人不禁盯着多看了两眼,季大娘道:“那个剑是仿着我们剑派的宝剑‘长虹’的样子做的,全铜打造,前几年刚做的,你们可是拔不出来的哦,只是摆着看看的,哈哈哈哈……”
众人均被她的描述唬得一愣一愣的,秦知香只觉这长虹剑看着与陆西寅的浮槎剑有几分相似,猜想它们应该是姊妹剑吧。进得馆内,却没有丝毫花草假山摆设,馆内凡是空地全数是练武场,十八般兵器在列,季大娘又如数家珍地解释:“主馆里有三十七块练武场,如今长虹剑派的弟子分了三十队,是以每日的功课都可以换地方。”
胡吴镇不禁道:“季……大姐,那我们明日是在哪里……”季大娘笑道:“明日大会那是要在最大的武场,等用完午膳我再带几位过去瞧瞧。”“那盟主呢?”“盟主很忙,可不是随便见的,明日你们或者能见着她,哈哈。”一下午便跟着这位季大娘连轴转,秦知香想要午睡一会儿都找不到机会。
到晚间高巧玲过来带他们去了半山腰的火葬场,秦知香目睹卢正行的身体逐渐被火焰吞噬,虽然与他并不亲厚,但亦有些心悸,不禁默默为他祷祝。而后胡吴镇与徐雅丹留下等待收集成的骨灰,师兄弟们便各自散了,天色已暗,也没有什么可游览的,不同于李和萍等人的兴奋异常,秦知香呵欠连连,只想回房睡觉。
回到房间洗漱了一番,便听有人咚咚敲她窗户,她开窗一看,却是陆西寅笑嘻嘻道:“你要睡了?太早了吧?”秦知香见他月色下笑容清朗,好笑道:“有门不走,干嘛钻窗户,小心跌下去!”陆西寅故意往下望了望道:“钻窗户才有情趣呢,窃玉偷香都得钻窗户,”他调皮地挤眉弄眼,“这里才三楼,跌不死。”
秦知香这回是真头疼了,——实在太困了,又不忍赶他出去,笑得有点困倦道:“摔得缺胳膊断腿更痛苦吧。”伸出手给他握住,他倒也不真的进屋来,将她往外拉道:“今晚是最后的机会了,你要不要跟我去守着?”秦知香奇道:“什么最后的机会?”“明天就是比武大会,那个想要杀害比武之人的凶手,也许今晚会动手呢。”
秦知香当下觉得十分有道理,陆西寅随即叹口气可怜兮兮地道:“要在房顶上盯一整夜,可是很无聊的,你可得陪陪我。”秦知香佯怒着推他:“原来你是拿我解闷的。”陆西寅故作一踉跄,手抓得她更紧了:“哎呀,你谋杀亲夫啊?!”秦知香“呸”了一声,由他拉着跃上了屋顶。
龙吟剑派众人所住凤翔峰主馆的西楼共有五层,算是最高处,屋顶与旁的屋子也不同,十分平缓,叫人端坐其上很是舒适,隔着夜色远山已经看不真切,秦知香问道:“你住哪里?白天季大娘说,陆姓的子弟如今都住在东峰和西峰。”如此说来,难不成她该闯过去,随便杀一个吗?
陆西寅自然不知她心中盘算什么,笑道:“我住西峰的虎殿,九岁的时候我被哥哥捡回来,就一直住在那里。”秦知香倒是未曾听他提起这事:“捡回来?”陆西寅呵呵一笑:“在那之前我跟妈妈一直生活在,嗯,一个小山村里,后来我哥哥就来找我了,那遭遇,跟你差不多。”
秦知香想起秦易蓝找寻自己与母亲,而后身死,自己则留在龙吟剑派中长大,与他如何会一样?闷闷地道:“那你岂不是很开心,找回家人。”陆西寅极少有地露出略有不屑的神情:“那也没什么意思。”秦知香戳戳他道:“你别身在福中不知福了,那你母亲呢?”陆西寅沉默了一下方道:“回到金陵后不久就去世了。”
秦知香很是吃惊道:“怎么会?”陆西寅苦涩地笑笑:“大概是,吃好穿好,反而消受不了了吧,哈……”他骤然一蹙眉道:“也许……”秦知香不明所以道:“什么?”陆西寅掩饰地道:“没什么,不说这个了,你师兄的尸身,已经火化了吧?”秦知香点点头:“嗯……就在不久前,虽然我与他没什么交情,但看他那么活生生,又年轻,就那么没了……”
她过去虽然也见过许多人死,但火化尸体却是第一次,连遗体也这样消失殆尽,一个人方算真正消失于世上,心中真有说不出的滋味,陆西寅自然能够体会,轻轻抚了抚她,不想再提此事,便指着东边道:“此处视野最佳,其余八个门派的住处都能瞧见,虽然不甚清楚,但若有人影走动,我们应当能发觉。”
两人等了不过一炷香的时间,秦知香就接连往前啄了两次,陆西寅揽过她抱紧道:“怎么回事?困成这样?”秦知香转过身拿他当枕头抱住:“困死了……有人来的话再叫我……”陆西寅顿时哭笑不得,他还想着找个人陪陪自己,哪知道找来的是个瞌睡虫,这跟他一个人盯梢有什么不同?还得被人当床铺。
不过她靠在他胸口,吐气如兰就喷在颈上,有点痒痒的,好像,还是比一个人盯梢有意思一点,陆西寅喉结动了动,赶忙两眼放空,目视远方。
不知过了多久,月亮已经微微西斜,陆西寅自己都快要睡过去了,忽然的响动让他一惊,顿时清醒。他怀里的秦知香本来就睡得不深,也立即被他的动静弄醒了。
“有人吗?”秦知香轻声道,陆西寅眯缝着眼睛喃喃道:“好像是白山剑门的住处传来的声响,我过去看看。”其实声音并不响,只是在万籁俱寂的夜里十分明显,秦知香急忙也站起道:“我也去。”两人并肩而行,来到屋外,陆西寅踟蹰道:“你在这里等我。”
秦知香拉住他道:“我也去。”陆西寅一迟疑,说道:“其实此番之事,我怀疑与长虹派内之人有关,稷楠派与梅英神剑山庄之人的遗体,甚至是你师兄的遗体,我都没有见到便被火化,我猜想,或许、或许……”秦知香震惊地望着他,他捏捏她掌心道:“你已经被冤枉了一次,还是呆在外头更好,顺便接应,若有人逃出来你便擒住他。”
言毕陆西寅便跃起无声息地从房梁掠入,秦知香回想他所言,有些心惊,陆西寅的意思,分明是说,杀害这些人的凶徒,乃是长虹剑派派内之人?!而高巧玲在包庇凶徒?这委实不可思议,杀害这些远道而来之人,能有什么用处?
她思量未毕,便见一道人影在掠过眼前,与前日引她往稷楠派住处的身影一般无二,她心头狂跳,这人究竟是谁?她举棋不定,想来此人是敌非友,不该再上他的当、被他引走,那人影晃了两下,见她居然不动,猛然间晃到了她眼前。
秦知香目瞪口呆:“周、周掌门,真的是你?!”这个引她去稷楠派之人果然是周桐!周桐咧着大嘴笑道:“小秦姑娘,要不要跟我走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