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24小时便利店里出来,黎蔓不难瞥见靠在墙角的人影,被街边路灯照得稀疏蓬松。
凌晨二点的街道很清静,黎蔓简短地安抚着手机另一端急火攻心的客户,手里还拎着刚刚加热的饭团和奶茶。
“黎大状,很忙啊。”
情绪回转的客户挂掉电话,黎蔓终于深吸口气,转过头,冷若冰霜。
“什么事?”
“鄙人最近有些小动作,不知道黎律师感不感兴趣。”
“和我有关么。”
来人似乎早就探知了黎蔓的态度,不痛不痒地反问道:
“和你无关么?”
黎蔓向后退了一步,脸色已由苍白变为铁青。
“我说过了,离我远点儿。”
“我也说过,没这个可能。”
面对来人嘴角漫开的讥讽,黎蔓敛眉低目,尽量把习惯高昂的姿态降低一些。
“叶泽……和我已经没有关系了。”
“他活着,你和他有关系,他死了,你和他没关系。物尽其用,因时制宜。您还真是个当律师的人才。”
虽然不是第一次被这个消息轰炸,但每每听到叶泽与死联系在一起,黎蔓的五脏六腑还是会隐隐作痛。
“我最近才听说……”
“然后大病一场,显得楚楚可怜就能欺骗良心,这种惺惺作态还能让陆彦哲围着你多转几圈。一箭双雕,手段很高啊。”
“你到底想干什么。”
黎蔓心里明白自己抱恙并不似来人所说这般龌龊,但还是用仅剩的理性压抑着怒火,对眼前的无良控诉无心招架。
“放心吧,在没办法证明你罪有应得之前,我没准备干什么,但还是奉劝一句,正常人都讲良心,我这种人只为开心,有时间就回忆回忆自己干过什么,回忆不起来的话,我随时帮你。”
察觉到手臂有些发僵,黎蔓才发现自己还站在原地。来人远去多时,但这场交涉已经完全让黎蔓失去了胃口。
心有余悸,黎蔓缓缓回到公寓,将整袋食物抛给了垃圾桶。
这不是第一次,也绝不是最后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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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了?”
“是,叶氏集团的口风很紧,不知道死亡原因,但叶家人没有报警。剩下的资料都在这里。”
“知道了,辛苦。”
文霏将杯中红酒一饮而尽,觉得口中异常酸涩。
对于叶泽的印象,文霏还停留在九年前。
刚刚大二的文霏被实习律所安排到叶氏电器的总部驻场。对于这个享誉全国的电器巨头,文霏充满了好奇心,常常搬着电脑和非涉密类文件待在公司的咖啡区工作,一边敲打着鼠标键盘,一边打量着各色人等,有时还能和公司的员工聊上几句叶氏的八卦秘闻,权作消遣。
一个阴雨绵绵的下午,项目将近结尾,文霏还在埋头整理资料,被窗外风声搅得有些心烦意乱。站起身准备续杯咖啡,却发现对面的沙发区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
文霏续杯经过,瞥见这个人也在饶有兴趣地看着自己,干脆多接了一杯端过去,两个人相视一笑。
“刚刚毕业?”
“还没,在读,兼职打工。”
“看你做事情很认真,很难得。”
从文霏的角度看去,这个衣着朴素的中年男人虽然不似其他员工的西装革履,却更显得持重老练。看上去近不惑之年的脸庞,岁月倒没发挥杀猪刀的威力,反而自愿成为他独特的点缀。
“您是在哪个部门工作?”
男人哑然失笑,并没有回答,反而问起文霏在大学的许多事情。文霏本不外向,却很意外地乐意与这个陌生人分享自己学习与成长的种种,一谈起来便是滔滔不绝,当发现自己说的都是无人问津的鸡毛蒜皮,文霏竟有些羞愧。
“很抱歉,全是些不足挂齿的小事。”
“人生哪有许多大事可做,即使有,也要从小事做起。”
侧耳倾听者乐在其中。
“我很后悔那段未曾珍惜的学生时代,自己明明并不优越,却总有一种莫名的优越感,叛逆乖张,不相信汗水的分量。如果当初肯如你这般努力,人生也许会完全不同。年轻人总是幸运的,但幸运也有时限,要珍惜。”
“您别这样说,人生还很长,现在我们都没到后悔的年纪。”
文霏看到男人脸上的光彩一瞬沉寂,与之不符的笑容却荡漾开来。
“以我所见,悔恨永恒,是与岁月蹉跎并行不悖的一条真理,人总是要学会和自己说句抱歉的,即使并没有什么过错。”
说罢,男人便起身离开,再次见面时,他的身份是文霏的访谈对象。
叶泽,43岁,叶氏电器的总经理。
一场邂逅,留下合影,这个人便与自己再无交集。
至少文霏是这样认为的。
现在重温故人,文霏只能翻开桌上不算厚重的文件夹,浏览着他不逾六十的蛛丝马迹。
“私生子……”
翻过一页照片,文霏的目光瞬时定格。
这是一张年代比较久远的合影,雪地的滑梯上,骑在叶泽背上的男孩笑得格外活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