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濡泉回来之后,来不及追念山林野人的余味,林木的脑子便被公司的大小事务搅成了浆糊。
正值金融市场紧俏,公司的投资业务发展势头良好,除了与董事会秘书处协商办理并购事务,金融产品的项目合同也不忘成堆成堆地挤压在法律部的邮箱里。
用王楠的话抱怨,就是“忙得头晕目眩、耳鸣脚颤”。
公司的法律部一向以高效率著称,于燕对这种前台部门带来的阶段性压力早已司空见惯,对她而言,不过是将手头工作分派合理些,平日里多催促些,倒也无妨,可最近几天的集体加班倒让她对林木之前所下论断有所改变。
林木本是天真烂漫的性格,并不算多愁善感。但自少时经历过那件事,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除了仅有的几位知己好友,林木与他人交往的过程中总缺少客观的分寸感,不是过于热情,就是过于冷淡,彦哲自然和她谈过喜怒不形于色的种种好处,林木也明白自己患得患失的问题根源,所以慢慢就养成了现在这种“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在多数人看来,林木这种为人处世的态度无可厚非,但对于燕这种自诩洞悉人心的讽世者而言,最看不惯林木这种“表里不一”的女孩子:明明眼神中透着宁死不屈的执拗倔强,却偏偏装成与世无争的随性恬淡。
于燕笃定如今的年轻人根本不懂得“守拙”的精髓,便更厌恶自作聪明的谲诈,所以往日里难免对林木有所顾及,多加严苛。
至于王楠所说的嫉妒心作祟,于燕从没在这方面进行过自我剖析或反思,但即使有所察觉,也会听从她无比高傲的自尊,暂且搁置一旁,甚至完全忽略不计。
当前林木完全想不到这些错综复杂的问题,因为有一个最为现实的问题摆在眼前:工作,工作,还是工作。
手中的工作越来越多,又自知不讨领导欢心,所以林木接连一周加班过凌晨也丝毫不敢怠慢。这事自然不敢让彦哲知道,林木便找个外地出差的借口,连骆茵和清清也一并瞒着,晚上顺势睡在公司。
虽然折叠床确实不太舒服,彦哲又操心地时时问安,去附近学校的游泳馆洗澡也很麻烦,但林木觉得,可以全身心投入都无穷尽的工作当中,也算是一种苦中作乐。
这天林木总算将成套合同的修改意见批注完毕,刚刚回复了彦哲“晚安”,忽然记得于燕只看纸质版资料的习惯,又将半米高的合同打印成套,分别装订,再用便签纸将需要于燕审阅的位置标注出来。折腾到半夜两点,终于提前一天完成了工作。
马马虎虎擦了个苹果,林木三口并两口就咽下肚,果然神清气爽。
“总算可以睡踏实了。”
将辛辛苦苦整理好的合同搬到办公桌下面,林木便安心睡了过去。
第二天的闹铃还未响,林木便听到办公室里有响声。
“五点四十六……这么早就来上班了?”
抬起脑袋,办公室里还是漆黑一片,林木揉揉眼,自己确定没有读错手机时钟,连忙爬起来,一边用手划拉着蓬乱的短发,一边利落地收拾起简易床和毛毯。
“合同,合同哪去了?”
林木盯着空空如也的桌子下面,大脑一片空白,难道是加班加傻了?说不通啊,垃圾篓里的便签纸包装袋还在,一大摞合同就这么不翼而飞了?
“林木,过来一下。”
还在耷拉着脑袋质疑人生的林木听到如此熟悉的声音瞬间清醒。
“你最近睡在公司?”
“是……就这几天,和物业打过招呼了。”
听不出于燕这一问的情绪,林木便把脑袋耷拉得更低一些。
“这些都是你修改的?”
林木这才发现昨晚的合同都挪到了于燕的办公桌上。看排列的样子,应该是又被重新梳理了一遍。
“是,贴便签纸的地方需要您再审阅。”
于燕没再说什么,冲外挥了挥手,林木便知趣地退了出来。
回到工位林木便满身冷汗,虽然还是自始至终没被正视一眼,好在全身而退。
这天的林木因逃过一劫而无比满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