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影怯,弱魂飘。
破晓雾,轻寒去。
功长俭怀着满腔怒火走出了永昌侯府,却在走出府门的那一刻停下了脚步。
功长俭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停下,正如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来找钟离逐风。
功长俭望着满地月光,忽然间不知道该何去何从。他的心里有一个梦,一个已经不能对人说起的梦,一个永远也无法实现的梦。他今年二十五岁,这个梦已经存在了十八年。十八年前,平王还活着,他的父亲也还活着。
功长俭在永昌侯府外从夜半站到了天明。
夜再长,也有天明的时候。
朝霞破晓,轻寒远去。
功长俭踩着白昼的光影向西山军营走去。
功长俭走远后,有一人自朱雀街东街的定安侯府走到了朱雀街西街的永昌侯府门前。
这个人不是别人,是定安侯府的世子兰亭柳林。
兰亭柳林敲响了永昌侯府的府门,门很快就被打开了,开门的人是永昌侯府的小侯爷。
“我正要去找你。”
“我是来向你道别的。”兰亭柳林微微笑道,眼中的愁郁却是不减半分。
“你变了。”小侯爷自府里走出来,“你要带着她给你的阴影痛苦一辈子吗?”
“我觉得自己的改变是好事,以前的兰亭柳林实在是太过天真了。”兰亭柳林又重复了一遍之前的话,“我是来向你道别的。”兰亭柳林语气低缓,“我要走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回来,所以,我来道别。”
“柳眷没有阻止你?兰亭夫人没有挽留你?”
“战场才是兰亭柳林应该去的地方,这个皇城不适合我。”兰亭柳林苦笑,“继续留在这里,我只怕自己总有一天会亲手杀死曾经的兰亭柳林。虽然改变是好事,但我不想变得面目全非。”
小侯爷望着身前的长街,“在这个时候离开,你忍心吗?”
“你们几个之中,我最放得下心的就是素弦,她一直是个不需要别人为她担心的好孩子。小时候是这样,长大了也是如此。”其实,兰亭柳林心里明白,不需要别人为她担心并不代表她不需要别人的关心。但是,他只能离开,继续留在皇城,他总有一天会成为别人的负累。“逐风,你比谁都明白,我选择离开并不是在逃避什么,我只是选择了另外一种方式去面对。”
“我比谁都希望你能回到属于你的战场上去,但是······很可惜,柳林,你的悲剧命运还没有结束。”小侯爷叹了口气,“柳林,答应我,再多留三天,三天之后你再决定去留。我实在不忍心看到你的伤口愈合之后再被人撕开,因她而承受的痛苦一次就够了。”
三天,这三天会发生什么?这三天又能改变什么?
第一天,什么都没有发生。
第二天,辽王即将迎娶礼部侍郎许文锡的二女儿的消息传遍了皇城。
第三天······
玉袖招
南华公子穿了身青色交领的深衣,手执纸扇站在高高的戏台上唱戏。身份低贱的落魄书生爱上了权贵家的小姐,两人几经磨难,得到了短暂的幸福,最后却还是落了个生离死别的下场。
“径曲梦回人杳,闺深佩冷魂销。似雾濛花,如雲漏月,一点幽情动早。怕待寻芳迷翠蝶,倦起临妆听伯劳。春归红袖招。不经人事意相关,烟雨亭梦残。断肠春色在眉弯,傅谁临远山?排恨叠,怯衣单,花枝红泪弹。蜀妆晴雨画来难,高唐云影间······”
情到浓时,许下山盟海誓,只愿生同一个衾,死同一个椁。“佳景留心惯。况少年彼此,风情非浅。有笙歌巷陌,绮罗庭院。倾城巧笑如花面。恣雅态、明眸回美盼。同心绾。算国艳仙材,翻恨相逢晚。
缱绻。洞房悄悄,绣被重重,夜永欢余,共有海约山盟,记得翠云偷翦。和鸣彩凤于飞燕。间柳径花阴携手遍。情眷恋。向其间、密约轻怜事何限。忍聚散。况已结深深愿。愿人间天上,暮云朝雨长相见······”
奈何良辰美景如梦幻,“湖山畔,湖山畔,云蒸霞焕。雕栏外,雕栏外,红翻翠骈。惹下蜂愁蝶恋,三生锦绣般非因梦幻。一阵香风,送到林园。”
小姐以为书生被家丁毒打致死,殉情而死。
九死一生的书生在小姐的墓前发疯般地唱曲:“偶然间心似缱,烟雨亭边。这般花花草草由人恋,生生死死随人愿,便酸酸楚楚无人怨······情深缘浅,耐不过天,愿来世重见,把今生姻缘续······”
书生反复唱:“花花草草由人恋,生生死死随人愿,便酸酸楚楚无人怨······”
书生咳血而死。
戏唱罢,高台下坐着看戏的人已哭得不能自拔,男女老少,俱哭得如泪人一般。
戏台底下远远地站着一名少女,她没有哭,但她一直站在那里,看戏的人都陆陆续续地走光了她还是站在那里。
南华走下戏台,没有卸妆,依旧是戏台上的书生打扮,“郡主。”
“公子总是能让人哭。”
“郡主没有哭,不是吗?我以为郡主会哭,毕竟上次别人都没有哭郡主却哭了。”南华很温柔地望着素弦,显然初见时素弦的眼泪在他的心里留下了深刻的印记。
“有情相爱,无缘相守,结同心尽今生,求同椁许来世······很感人,但是我不想为这种可以避免的生死离别哭······公子明白吗?”
“那上次为什么要哭呢?可以······告诉我吗?我真的很想知道。”南华低声轻问:“郡主,不愿意说吗?”素弦还未回答,南华已自顾自说了下去,“郡主,南华可以认为上次你是为我而哭吗?因为上次你看到的是南华,而这次你看到的只是一个骗人的故事。”
“故事没有骗人,只是我······”素弦摇了摇头,“公子就当是我不愿意总是让公子看到我哭的样子吧!”她注定做不了寻常女子,又何必造就另一个可以避免的悲剧呢?
南华因为这个回答微微怔愣了一瞬,随即展露出惑人的笑颜,低声说了一句:“如果可以的话,南华希望郡主这一生都只在南华面前哭。”南华将声音压得低低的,似怕素弦听见,却又想要她听见。在素弦反应过来之前,南华又以平常的声音道:“能在这里看到郡主,南华很开心,真的很开心。”
素弦点头一笑,却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回应南华的话。
两人就这么站着,许久都未再说话。
若是这世间当真有月老的姻缘红线,此刻怕是已经偷偷缠上两人的手腕了。
素弦抬头看了看天色,“我该走了。”风雨即将来临,届时平静不复存在。
“郡主,还会再来吗?南华没有别的奢望,只是希望能有一个真正喜欢我的戏的人来听我唱戏,而不是因为我这张脸。”
“我们已经是朋友了,不是吗?”她在这里等到了一场风雨,也在这里听到了一个感人的故事,这里······有一个她不该记住却不能忘记的人。
素弦走了,南华抬头望天,天色正好,有风无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