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在第七天的晚上揭破了谜底。我扫光了我娘做的玉米糊和黑面饼后,抬头看看我爹,他一副食不知味的样子,不时神情恍惚,看看我,又试探地看看我娘。
我实在不耐烦了,就说:“爹啊,你不会做了什么亏心事吧,魂不守舍的样子。”
他面色稍愠怒,老脸有点红,说:“你这丫头,总是这么没大没小,也是你娘没教育好。老子养了你这么久,你也不小了,该为家里做点事了吧。”
我娘护着我,“月儿还小,家里的事情我都做了,你让她作甚?”
爹一时无话,闷头喝了口粥,忽地放下筷子,下了决定似的说:“隔壁阿圆嫂的闺女,十岁上就到官家老爷家去当使唤丫头了,阿圆嫂坐在家里数银子,老子天天这么辛苦,吃的粗茶淡饭。让月儿也去吧,我已经找好了人家,也好让大户人家调教调教!”
我有点吃惊地看着我爹,心里想,他和我娘吵架时说过我不是亲生的,是不是真的?从来对我不疼不爱,人家的闺女都可以朝着爹撒娇,我爹永远对我一张冷脸,好像我白吃他的粮食了。
我看看我娘,她是我料想之中的不同意的表情,我松了口气。我娘坚定地表达了不同意的立场,准备跟我爹吵架的架势。
然而,这个中年男人却不像平时,显示出了非让我去不可的态度,甚至威胁我娘,要是不让我去,他就要报到官府,说我娘是反贼家漏网的女儿,一副无赖的无情嘴脸。
我娘泪如雨下,搥胸顿足直呼所托非人。
我的心冷了一冷,倒让我冷静了下来,娘养大我不易,是到了我该回报的时候了,遇到这种爹也是投胎蒙眼,但是娘是爱我的,不能让娘为难。
我说:“是哪户官家?我去就是了!”
爹投来满意的目光:“有时候你还是懂事的。好闺女,这次解决了爹的难题,爹记在心上,以后一定对你好。”
虽然不知道他有什么难题,也从他口中了解了,我要去的这户人家,是转塘街的李侍郎家。说起这李侍郎家,我是不认识的,但是我娘亲露出了不耻和痛恨的表情。她说,李家老爷是前朝旧吏,与外公家有些旧交。国破时暗度陈仓投靠了现在的朝廷,还让人愤恨地交出了当地一些忠于前朝的大户名单,蛮族官兵按照这个名单抄了很多人的家,多少人颠沛流离,或逃到异乡,或家破人亡。这个卖友求荣的老贼,娘亲万万不肯让我去他家做丫鬟。
她宁愿去官府自首。
当然又被我挡了下来,比起失去娘亲,就算卖我去青楼我也得应下来,去李家当丫鬟,无非是要比在家小心勤勉些罢了。
我答应了我爹,第二天一早,便由他领了去见那个我要给他当婢子的人。
只是,有一样不方便。我自会走路起就有个毛病,就是每天都要到尹水河游上一游,泡泡澡才觉得浑身舒爽,哪天要是没有下水,便觉得浑身乏力,每个部位都不舒适,还会胸闷气短。我问了娘亲我这是啥毛病,娘亲说她也不知,在襁褓中时候我在家日夜呼号,渐渐昏睡不醒,生命迹象也渐渐衰弱,我爹要把我扔掉,娘亲不肯,她独自抱着我去河对岸求医,走到河边,我闭着的眼睛忽然睁开了,嗷嗷哭着挣扎,我娘一下没抱住,掉入河中,还以为我会淹死,没想到从河中捞出我却精神振奋,也不哭闹了,一下子恢复了结实。
我长大了开始发育,娘亲便不让我白日出门潜水,都是半夜放我跑去无人的河段,享受一番。
如果让我连着一个星期不能出侍郎府的门,不能泡水,是比杀了我还难受的事情。不过这事也不是没有办法解决,等夜深人静我溜出去便是。
次日一早,娘将我梳洗打扮齐,便由爹领着,去到一个叫阿旺的人家里,爹说这是侍郎二夫人府里的管家,我想这便是让我做二夫人的丫鬟了,哪知道跟着阿旺曲曲绕绕地从侍郎府偏门进入,先穿过一段花园,花园中假山溪流,景色别致,我暗想,真是个贪官,宅子装修得这么富丽,是喝了多少忠臣良将的血,踩着多少人的尸骨才有这番景象。又走过一段回廊,跨过两间房子的门槛,才到了。阿旺轻声说:“少爷,老萧家的来了。”
那人埋头书案,并未抬头,摆摆手道:“他来作甚?本少爷一向清明端正,不会干出出格的事情,让他放心吧,此后再莫来了,免得旁人以为我与他有什么瓜葛。”
我爹听到这话,脸色变成了猪肝色,赶紧说:“小女粗愚,不入少爷法眼,您看在李大人上次要教训您,二夫人帮您说好话的份上,请收下小人的心意,让小人的小女伺候您吧!”
我一听这话,才恍然大悟,原来人家并未要收我为婢子,是我爹剃头担子一头热,上赶着要把我送上去。我感到很没面子,也有点瞧不起我爹,心头一怒,就口不择言道:“爹,既然大人没有要让奴家伺候,咱们就回去吧,娘还在家里等着我回信呢。”
换来的是我爹狠狠的一瞪。
话音刚落,案几那边的人把头抬了起来,我感觉到目光在我身上打量,然后居然听到了一声轻笑,只听那人说:“既然你有这份心意,那我也不好推辞,我就勉为其难收下吧。”
我诧异,这人改变主意的速度怎么比我还快呢,定定地看向他,脑子中总觉得在哪里看过。忽然灵光一现,原来是那天下午的玉面后生。
嗟,真是冤家路窄!
那人看到我不自在的表情,脸上不明所以的笑容更深了,“大俊,你去偏房收拾间屋子出来。”
一个又矮又其貌不扬的书童应声去了,跟“大俊”的名字严重不符。
我爹千恩万谢之后退出,把我拉出屋外,说:“一定要好好伺候少爷!侍郎府对下人仁厚,例钱也比别的官家高,你可得好好珍惜,别给我整什么幺蛾子!我这就回去告诉你娘去。”说完,和阿旺两个人互相使了个眼色,两个人狼狈为奸地滚了。
我硬着头皮往那个屋里挪动步子,迎面撞来的是李家少爷爽朗的哈哈哈笑声,差点把我震出屋外,虽然我不懂武学,也听出此人内功浑厚。
“嘿!小骗子,你的猫已经走了,怎么还不快进来?”
“我,奴家……”
“怎么?那天编瞎话的时候不是说得很利索吗?现在如何变得结巴了?你骗来骗去,可没想到反而把自己骗入我的手中吧?有趣,有--”
“少爷!”我打断了他,“奴家从前没做过婢子,如有伺候不到冒犯之处,还望少爷见谅则个。”顺便,我认真看了看我的这位少爷的相貌,只见一双英挺的剑眉,下面是一双和善的笑得弯弯的眼睛,长得丰神俊逸,让人忍不住多看两眼。
“我不需要丫鬟,一般有大俊处理日常就够了,但是,既然你骗我再先,那就劳动你帮我研墨吧。”
“是。”
“是什么是,为什么不说好?”
“好,少爷。”
“别叫少爷了,听着辣耳朵,以后就叫我士勋吧,我家大俊都这么叫我的,在外人面前你叫少爷,在这个院儿里,不必看重尊卑之分,所以你叫什么名字。”
“凝月。”
我心想,这李老爷是个大坏蛋,生了个儿子倒是为人蛮和善的,看来我以后的日子也不会太苦。娘亲,你放心吧,月末一到,我很快就回家看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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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我躺在偏房的床铺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并非床不舒服,而是充满了对家里人的思念和对未来的憧憬。小书童大俊弟迪安排的这个褥子是用鸭绒做成的,比家里的床舒服多了,有钱有势的人家的丫鬟,都比贫苦人家的女儿吃穿用度好。听大俊说,之前有多少多少当下人想把自家亲戚或女儿送来给他家士勋做婢子,都被他一口回绝了。不知为何,却偏偏让我留下来了。
什么叫做不知为何?难道没看见我的脸吗?我的脸长得特别美,这就是原因,我就是这么跟大俊说的。他踮起矮小的身材凑近我的脸仔细端详一番,咂了咂嘴,摇了摇头,毫不留情地否决了我的美貌:“以前送来的比你好看的多得是,少爷连看都没有看。”
平安无事地过了两周。
这个少爷平时深居简出,没事只留大俊在那伺候,也不给我什么活计使,我只好自己找事情做,无非是洒扫庭院,擦擦桌子,然后对着院子里的天空发发呆,看着少爷练练剑。
我发了几天呆后,发现虽然他出门次数不多,但是来找他的人却很多。而且人的种族也不一样,来的时间也不一样。比如打扮得华丽高贵、穿着蛮族服装的贵族公子,一般是白天就大摇大摆嘻嘻哈哈地过来了,这些贵族子弟,浑然没有他们父辈马背上的枭雄气概,一个个吊儿郎当,提笼玩鸟,无非是来邀请同去喝酒玩乐之事。
但是半夜,来的却又是另外一些人。别问我是怎么知道的,因为我每天半夜雷打不动要溜出去玩水。这些人都是不走寻常路的,常常不走门就进来了,素衣佩剑,好像是一些我毕生难以企及的江湖高人,然后李家公子书房的灯就亮了,又灭了。看到灯灭了,我就从偏门悄悄地出去游泳逍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