皓月悬空,夜来香吐露着芬芳,随着晚风飘散在娴吟宫殿内外。
淡紫色的帷帐一层一层,重重叠叠垂下,羊角琉璃灯罩里的烛火发出莹莹的暖黄色光亮,却似乎另有光亮笼罩我周身,比那烛光更灼人更火热。
那是图瓦的眼神,今晚他似乎喝的不少,白皙的脸上有些微红,我避开灼人的光亮,柔声道:“不早了,殿下还不睡?”
他的身躯缓缓逼近,呼吸的热气触动着脖颈,目光有些迷离:“月,你今天真美,我......”
心中一凛,猝不及防地唇被用力吻住,我惊慌的目光正对着他的幽黑的眸,那里面充沛的绵绵情意已经燃烧成一片火海,他的手紧紧攥住我的,炽热黏腻,呼吸急促而粗重,就连我的心跳也加快起来,突然我的脑中士勋的身影一刹而过,身体陡然一硬,急急扭转头去,他温热的唇滑落在我的耳侧,动作戛然而止。
我分明看到了他眸中的诧异与失落,以及深深地探究。
他的声音满含懊恼:“是我对你还不够好?”
“不,殿下对臣妾荣宠之至。”
“你先前作小女儿害羞,说本王与你陌生,而今我日日与你相伴已有月余,彼此早已熟悉,你为何依然如故?是不是在你眼中,本王面目可憎?”
“不,殿下相貌堂堂、待人宽厚,怎会面目可憎?”
他不再问我,然探究的眼神却不曾挪动,生生地逼迫着我,那眼神一看便心中明了,不给个原因是过不去这关了。
“是...是臣妾自身的问题。”我深深地吸了口气,想到这样下去终不是办法,横竖是得罪了,大不了一死也不能对不住士勋,鼓了鼓勇气,沉声说道:”臣妾,入宫前已经有心上人了。”
他从我口中得到这个回答,像是被雷击打了一般,眸中的光亮如同烛火被风吹了,暗了一暗,半晌,才听得尽力压抑住情绪的沙哑声音:“那个人,可是李尚书府的?”
我心里想着要保护士勋,便不肯承认,怕疑了他去,有所牵连,就瞎扯道:“不是,是臣妾青梅竹马的男子。”
“青梅竹马?”他哂然一笑,“萧凝月,你能不能对本王有句实言?”
我一惊,他是如何知道我的真姓,默念道不好!却依然不肯松口:“臣妾说的便是实言。”
“你入宫之后,本王曾派人调查过,你人生的前十六年生活简单,近乎空白,也未曾接触什么男子,青梅竹马实在荒谬!直到去年,才进了李尚书府中,那个人必是李府中无疑,他是不是李家公子,李士勋?”
我眼睛一闭,心道完了,只怕是小瞧了这个图瓦,只咬紧牙关,耳中都能听到嗡嗡之声,只作了决心打死不肯承认。
只听得那声音有丝不屑:“只怕月儿你所托非人,那李士勋,不如本王。”
我一听,急辩道:“你胡说!公子他什么都好!”话一出口,便想自扇耳光,太冲动了,这便是坐了实了,急懊攻心,再也说不出话来。
他一向憨厚的脸上有丝狡黠瞬间而逝,“李家公子,本王可没少跟他打交道。长得是不错,小白脸”说着,他顿了顿,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嘲弄道:“比本王好看几分,不过,他没有本王可靠,你倾心于他,可是要吃亏的。”
我打定主意再不吐露一个字,便默不作声,他见我没有回应,便继续说道:终有一天,你会知道。我说过的,我不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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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无事。
次日清晨,我很早起来。图瓦还在睡梦中,清晨的光线透过窗棱进来,在地上露出斑驳的金色碎片。
我静静瞥了眼他的面容,眼珠在紧闭的眼皮底下快速转动,眉心微蹙,似乎是困在了什么不愉快的梦魇之中。
身为一国掌政王子,处在整个大悟国万人之上,却是这般不开心,连在梦中都要皱着眉头。
白日要为战事烦忧,焦头烂额,在民间,百姓中口耳相传,此人是个昏聩好色无能之徒,老子打下的江山怕是要断送在儿子手上;在朝堂,面前站着的文武百官表面唯唯诺诺,暗地却多被巴音收买,里外不得人心。
夜晚,睡在身侧的万千宠爱的王妃,心上人却是别的男子,身在曹营心在汉。
平日,还得应付可能出现的刺客,表面兄友弟恭的胞弟暗藏祸心,一心觊觎着兄长的位置。
这个王子当得,恐怕是几千年来最憋屈的了。怪不得他说过要归隐山林,做一介俗夫。只是,谈何容易,谈何容易?
这一刻,我有点心软,觉得他虽然是蛮族王子的身份,其实也蛮可怜的。
虽然我襁褓中被生身父母所弃,养父就不提了,至少阿娘对我从小呵护到大,也没受多少委屈,这个王子虽然生于钟鸣鼎食之家,每日锦衣玉食,实际上过的日子,却不如一个贫家小户的养女活得快乐。
我这般想着入神,图瓦已从梦魇中苏醒,起身道:“昨日喝了点酒,以为今日会睡到很晚,谁知还是这个时辰便醒了,看来是老了,睡眠想多也多不了了。”
我忙取了他的衣裳:“殿下说笑,您如日中天的年纪,血气正旺,离老还远着呢。臣妾伺候殿下穿衣。”
他自我手中拿过衣裳,将我的手轻轻一挡,“还是我自己来吧,怎么舍得让月儿伺候。”
他自己将朝服穿戴整齐,便要出门。
“上朝还早,殿下用完早膳再去也不迟。臣妾昨晚冒犯了殿下,心中惶恐,今早亲自做了几样小菜,熬了清粥,向殿下赔罪。”
“哦?昨晚你可有冒犯我,我怎的不记得了?不过,我还从未吃过你做的饭菜,倒是很想尝尝。”
他迈出去的腿收了回来。
雕花红木桌上已备好饭食。砂锅里炖得软糯的玉田红稻米熬得的清粥,已舀出放至温热,不烫不凉,喝着正合适。四样糕点、四样面食,几个小菜。
图瓦微微一笑:“这么多,都是月儿亲手做的?”
“当然不全是,有的是尚膳监准备的,有的是我做的,殿下你可能看出,那几样出自于我?”
“让我好好瞧瞧。”他坐定,每样都仔细看了一看。便笃定地说道:“粥是你熬得无疑。这糕点中,苜蓿糕和仓粟小米糕是月儿做的,小菜中,口蘑炒鸡片、溜野鸭丸子也是你做的,其他的,便是出自尚膳监了。”
我很是惊奇:“殿下真是神了,若不是殿下方才睡得正香,真以为您偷看了我做的呢。”
图瓦哈哈一笑,“这两样糕点形态有些笨拙,小菜中,也只有这两例看上去油有点多。尚膳监知道我喜清淡,断不会放这么多油,所以我便知道这是你做的。不过这粥倒是熬得很好,清香扑鼻,昨晚喝了酒,喝点清粥是极好的,月儿有心了。”
我脸一红,“我也是用一样的模子压出来的,怎的便被你看出笨拙形态了?殿下真是太聪明了,月儿自叹不如。”
说罢,图瓦便开始动筷子,尚食局的小太监连忙拿出银筷准备试吃。
我笑涔涔道:“还是由臣妾来给殿下先尝尝吧。”那小太监脸色犹豫,筷子悬于半空不敢收回,只看着图瓦。
图瓦朝他摆摆手道:“不必了,难道你还担忧,月王妃会加害于本王不成?”小太监得了这句,便束手而立在旁。
我道:“你出去吧,让本宫和殿下好好用顿早膳。”小太监欠了欠身,慢慢倒退到了屋外。
我拿筷子每样夹了点入口,又取了小银勺舀了点粥喝了,“臣妾已为殿下试膳完毕,殿下请放心用膳。”
图瓦的脸色沉了一沉,随即便像微风吹过湖面的褶皱般,瞬间不见踪影,兴致高昂地吃了起来。
我一面给他夹菜,一面调笑说:“殿下吃的这般畅快,就一点都不担心,我像之前给您下蒙汗药一样,给您下毒了?”
他听了,神色自若,口吻镇定并未改变:“这些菜是月儿费了心思、亲手所做,月儿若是真的下了毒,我也得就着这毒把菜吃完,才不算辜负。”
我心头一震,似乎有温暖的感觉涌上眼眶:“殿下如此宽厚待我,臣妾并非无心之人,怎会再次下药。殿下可是吃完了,再喝点杏仁茶罢,待会朝堂上又得操劳了。”
他用手覆于我的手背,温热的触觉传来,看向我说:“月儿有这份心,我很欣慰,吃饱了,该上朝了。”
他直直的背影越走越远,我站在屋内一直目送,突然听得宫墙上有扑通之声,似有人离开,不由得冷笑了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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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是深秋,娴吟宫内海棠开得正好,一片一片,红艳艳像火红的云彩。
我拿了水壶和小铲,走到花丛边,欣赏了一番,然后走到海棠丛中挖出松软的泥土,一边挖,一边在心中咒骂道:去你的龟孙巴音,让我杀你哥,以为我傻?一个破纸片就把我吓住了?那上面即没有署名,更没有人对质,落款就是一柄箫,你就是捅到天王老子那里去,本龙女也不怕,横竖,便说你想谋权篡位,故意捏造出这份简筏,来污蔑于我,从而扳倒我爹李尚书,妾身实在冤枉,可是什么都不知道!
图瓦死了,对我们可没什么好处,无非是你巴音上位,赵家军又多了个劲敌,你可比你哥狡诈难对付多了,哼!
片刻便挖了个深深的坑,将浅绿色纸包埋了进去,覆上软土,又拿了莲蓬头的长颈洒水紫砂壶,给这一簇簇花儿都浇上了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