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主是个和我年龄相仿的女子，似是看穿我的心事，走过来，面带微笑说：“一个朋友从海边回来送给我的礼物。不贵，但带得很辛苦，因为害怕被压坏。挂在这里，作个纪念。很多客人都想买呢，看来下次要在上面贴个标签，注明非卖品。”
眉宇间难掩的甜蜜，让我感觉到，那个朋友想必是个蓝颜知己。知道没有商量的余地，也不愿夺人所爱，黯然离去。
后来渐渐忘了，可能潜意识里想绕开，一直没再留心过那家店。
晚从嫂嫂家出来，两人在车里谈得兴起，一侧头，又看见那家花店，那串风铃还在那个醒目的角落，还是那样精致。那种感觉，仿佛和久未谋面的老友意外重逢一样。
车渐离渐远，不一会便到了小区门口，心却不再充满遗憾。
喜欢的东西，如果无法拥有，就那样远远地看着，或是某个时刻，突然出现在眼帘，也是一种温暖的遇见。
上楼时，路过那扇窗，下意识看了一眼，发现里面有人影晃动。仔细听来，声音很陌生。一问才知道，屋子已经易主了。
原来那次话别，年轻的母亲告诉我可能回来，可能不回来，其实已经作了决定。
一步三回头，望着熟悉的那扇窗，那道曾点缀过我窗台的风景，就那样说没就没了。或许以后再无缘见到那个可爱的孩子，也听不到那嗲嗲的音，不停叫，姨，白白。
世界有时候很小，有时候却很大。人一生中，总有一些风景，一开始，无论是蓄足准备，还是措手不及，它说来，就来了。而最后，忘却也好，记得也好，它说去，也就去了。
一份不算亲近的相识，只是朝夕相伴，久而久之已成了我窗外一道恬静的风景，有天淡出我的视野，竟似有种莫名的微刺。
进了家，刚坐下，天色乍变，一会便下起雨来。成熟也许可以让一个人，左右自己的情绪，却无法左右阴晴圆缺、悲欢离合。
弹开一首喜欢的老歌，周慧敏《岁月的童话》，那时独爱它清冷的旋律，时隔多年，听出了一丝温馨。
“雨前不见花间叶，雨后浑无叶底花；蝴蝶纷纷过墙去，不知春色落谁家。”回首路过的这个尘世，沿途风景的冷暖，原来，一直取决于心的热度。
醉里簪花
（一）
午后走在街上，必经的花店，小丫头们来回穿梭，地上摆满待修剪的玫瑰，让人错愕是圣诞节还是情人节在即。
对洋节没太多兴趣，再怎么凑也难以相融，却由衷喜欢为happy而happy的氛围。不似本土尤其春节，当欢聚成为一种形式，甚至嫁接上太多非感情元素，便成了负担，也愈发怀念儿时除夕为一袭新衣满怀憧憬的喜悦。
愈简单，愈快乐。
总觉得玫瑰的色有些怪，一问才知道刻意着色过。儿时最亲切的花琳琅满目于眼前，即使有人造的美丽，也难抵诱惑，驻足半天，熟悉的味道，勾起了养花的那段记忆。似乎，很久前的事了。
那时候买花喜欢到水果店毗邻的这家花店，顺捎些水果。客厅一般挑百合玫瑰，香气宜人。睡莲，郁金香，勿忘我，康乃馨，置于书桌上，养眼养心。
记得那年春节，买了十枝含苞待放的红玫瑰，两枝半开半掩的百合，一束勿忘我，三枝康乃馨。没有劳驾花店老板娘，连枝带叶捧回家，自己动手修剪搭配。
对于女人来说，玫瑰几乎不用自己买的，所以是价格盲。第一次买时发现不贵，能够表达那样浓烈爱情的花，几十块钱就可以买个天长地久。
火红的玫瑰搭雅白的百合，放在客厅，人来人往，一进门，一种暖意。鹅黄康乃馨配紫色勿忘我放在书桌上，是给自己看的。
淡淡的，养心怡神。
很随意的插花，比之花店的精心造型，少了几分刻意，倒更清新怡人。挑玫瑰时，老板娘说我很会选，差不多年初一就能满开。
当时听了付之一笑，觉得做生意的人都这样，嘴巴甜倒人不赔命。
大年初一，一觉醒来，睡眼惺忪的走到客厅，惊见瓶里的玫瑰真的都开了。点点浓烈的红，就那样淀在心底。
经常买花，和花店的老板娘便熟了。彼此都不太喜欢讨价还价，她卖得爽气，我买得舒心。加之一直想开家花店，多聊了几句，才知道看起来挺有情调的事，背面是那样的辛苦。
开花店是为打发时间，不期代价是一双手的青春。尤其当她伸出满是老茧的双手后，一点欲望都没有了。
后来相继养过睡莲，郁金香。持续几天胸闷不适，一问医生朋友，才知道，两者都是有毒花卉，不适合摆放室内，最好置阳台或客厅。
那样美丽的花，优雅的背面居然是温柔一刀。那种感觉，有如当初想开花店一样，放在心里向往时，很美丽，走近后，才发现太多不尽人意。
或许此类美丽，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
（二）
回来对楼女子扬了扬手中的包，问我好看吗，是不是太艳了，想换。不算太熟，只是点头交，女子今天着了件孔雀蓝的羽绒服，衬得我的咖啡色分外沉闷，再看她手中明黄色的包，心念一动，回她，别换，挺好。
临上楼又转过身对她说，真的别换，很配你的衣服，冬天，愈艳愈好看。
坐在白蓝相间的书房，左首紫白玫瑰，右首粉色小猪。转眼又到了风筝放飞的时节，仿佛沉眠温乡的童年被哪个顽皮的孩子逗醒，带着满天跑。站在窗台看了看，今天的风筝有点高，是什么看不清，只觉得色极艳，飘在阴霾薄笼的上空，很美。风裹来不知哪家烤面包的香味，却浓不过每天早上现煮的花生豆浆。想起友曾云自己怎么往人堆里扎，都扎不出烟火气。笑。
字里字外，其实是两个世界。
（三）
染色的玫瑰看得多了，愈发怀念儿时院落里的繁盛，红的，粉的，无须刻意取悦谁，每一种色都浑然天成。如此一问世，便注定和爱千丝万缕的花儿，让人所能想及，不是情人节里小伙子包裹成爱心状的礼物，便是烛光晚餐里单膝跪地的浪漫求婚。
直到某天偶得一张图，诧异原来表层的热闹美好，也可以分离出一份遗世独立的清绝。第一次见之，便欢喜入骨。保养极好的手，却非古时深锁香闺的软若柔荑，柔美中凸显现代女子特有的韧性独立，玫瑰盈盈握于掌心，蔻丹仿佛指尖浸染过花汁，色如出一辙。白与红的极致，妖娆中竟泼洒出一丝洁净。
钟情于姜夔“想佩环、月夜归来，化作此花幽独”的词境很久，却一直对“幽”，“独”有些畏惧，倘尘世间的花真开得如此荒寂，未免太过凄清。看到女子手握的这朵玫瑰，忽然心动，若可以化成此花幽独，无人惊扰，该是怎样的惬意自如。想那高贵的郁金香，不屑盆养于平常人家，更喜傲放于园地，孤芳自赏，与生俱来的毒素，就是一种怕人惊扰的自卫吧。
张爱玲写下那一句“在没有人与人交接的场合，我的心充满了愉悦”，想必也如是。有时候幽独未必就是苍凉，热闹也未必就是欣悦。一枝如画，自在自得，总好过一副精致妆容，穿梭于熙熙攘攘的人群，仿佛一场假面舞会，尤其是虚拟的文字世界。
所以她遁了，遁出她的孤标傲世。而自己呢，遁出了红尘外的一处玲珑净地。心怀纯粹，写纯粹的字。
词人中，姜夔，纳兰是一种无与伦比的绝美，更多止于仰望。
最爱东坡，“天涯踏遍红尘，依然一笑做春温”“人间有味是清欢”
那份通达，难以企及，且徜徉其间吧，仿似站在山泉间，干净的水淌过脚心的沁凉。
又或是狂放不羁，傲对俗世如黄庭坚：“黄菊枝头生晓寒。人生莫放酒杯干。风前横笛斜吹雨，醉里簪花倒着冠。身健在，且加餐。舞裙歌板尽清欢。黄花白发相牵挽，付与时人冷眼看。”
不能洒脱如斯，灵魂偶得一回洗涤，也是一种境界。
如果说，曾经流逝的光阴，是散落一程的珠，文字，就是穿撮珠子的线。重拾，骨子里的东西依然如故，回归往昔的自己，醉里簪花，舞裙歌板尽清欢。
避的只是雷同的熙熙攘攘，打开的，是心空的窗明几净。
花为己容
有段时间没下乡了，车窗半开半掩，将风景隔成一道道。快速摁着DC，喜欢这样随心随意的抓拍，没有负担，只为留住匆匆一霎的心动。
慢速行驶中，一点浅黄亭亭玉立于一丛青绿中，定睛一看，原来是朵无名小花，绽放在杂草堆里。开得有些落寞，却很尽然，阳光下旁若无人，婆娑起舞。
此艳未平，彼艳又起。一直闷在楼上，偶尔出去，也是流连于shopping，竟不知，期盼已久的桃花盛开，暖洋洋的时刻，早已悄然来临。
幼年记忆里，桃花一直是暖暖的，就像祖母温暖的怀抱。那时住在乡下的老宅，院落很大，里面栽种了玫瑰，白果，雏菊，唯独没有桃花。每年桃花满枝时，小伙伴都会邀我去她家屋后欣赏，走前总慷慨地折下一大把送给我。
回到家，我把桃花分成几份，每个房间都插上，仿佛春仙子迎进了家。
进城后，也常在公园看到桃花，一样的美丽，独缺了灵气，添了刻意的取悦，于是那美丽，也变得矫情起来。而乡下的桃花，多是农人随意而栽，三三两两，散落田地间，没有人来人往的干扰，开得没心没肺，粉嘟嘟的透着暖。
每年三月，都会去乡下赏桃花，只是不再像儿时那样不知怜惜，换了方式，拍照留念。
桃花年年芳菲依旧，和儿时看到的并无两样，看桃花的心却变了，沾了尘情，也沾了离情别绪。“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再看那桃花，暖暖中竟没来由地生出些伤感来。
满载莺歌燕舞，到了亲戚家，屋后果然已是“桃花流水窅然去，别有天地在人间”。白的出尘，红的烟火，衬得不远处的菜花，愈发灿黄，黄得人目眩。连一旁新长的小青菜，也不甘示弱，绿色可餐。不知是谁比谁娇，还是谁为谁娇。或许，那样的朝夕相伴，初始的竞相争艳，到最后都淀成了互慕的怜爱。
忽然明了，自己在城里居住了那么多年，为什么一回到无论哪里的乡下，总会有莫名的亲切感。因为那里是根生地，有我脱离母体接触世界闻到的第一缕花香，呼吸到的第一缕空气，都是些柔软纯净的记忆。
又或是腻了灯红酒绿，渴望返璞归真。
尤其感伤迷茫时，回到老宅，看着熟悉的一草一木，经年后，依然葱茏如儿时，交织着往昔的欢声笑语，似在耳边轻诉：只要挨过寒冬，来年的春暖之际，花照开，树照绿。
蓦然惊醒，恍若新生。
信步间，又看到来时的黄色小花。“天意怜幽草，人间重晚晴。”一样的花开，生长于僻静处不为人知。这样卑微的植物即使再浓郁的春意，也不会轻易被人察觉，更不用说逢及风吹雨打，无端凋零，会有人怜香惜玉。
疼爱之心顿生，手小心翼翼托起它。或许是我的轻抚触动了它敏感的神经，无风拂过的花朵，居然在我掌心颤了颤，似在用一种独有的方式表达它的欣喜和感激。
那样的花语，只有心蓄满珍爱时，才能解其味。
乡下遍地开放的，多是这样的无名小花，偶有珍奇之物，若无慧眼识之，一样寂寂无闻，却不会错过每一季的盛开。比起温室里恩宠有加的名贵花卉，更让人深悟生命的真谛：不论出身贵贱，遭遇什么，是否有人欣赏，能够美丽的时候，都尽每一次机会绽放。
“我有花一朵花香满枝头谁来真心寻芳丛花开不多时啊堪折直须折女人如花花似梦我有花一朵长在我心中真情真爱无人懂遍地野草已占满山坡孤芳自赏最心痛”
都惯花和女人互喻，女为悦己者容。做花，与其刻意为人而容，患得患失，自寻烦恼，莫若是一朵无名小花，开得没心没肺，寂清却自在。
又谁说生长田野无人识，每一朵花，都有它的知音。即使云谷足音，也有天籁和之。纵然弦断无听，还有蓝天白云，小桥流水见证芬芳过的美艳。
那种惺惺相惜，一样让人心醉。
植暖
从书房窗口往外看，对面右侧，有两株石榴树，花事最浓时，稍一倾，一抹橘红便摄入眼帘。明亮柔和的色彩，让你无法忽略生命不堪其重的背面，一样可以有美好温情的一面。也惯了疲乏时，与之对望，一天的心情不觉感染得灿烂无比。
带宝贝外出散步总会特地绕过那里，对她唱石榴的童谣。告诉她，石榴的花，很亮丽，就像雨后的彩虹，让人感觉愉悦。用一种简单，水到渠成的方式，一点点将温暖植入她幼小的心田。
虽然明知生活的这个世界，有太多的不尽人意，很多美丽，不过是滤过的景象。却希望她明白，生活需要真实的美丽，也需要whitelies。
和宝贝说了一次，喜欢，看看就行了，不要采摘，花会疼。从此看见，都只静静旁观，和花窃窃私语，每一朵在她眼里，都变成传说中的花仙子。说得累了，半蹲在地上，拾起掉落的花，轻嗅，一脸的陶醉。
人和花，至情至性会晤，莫过如此。浓郁不亚于情人之恋，却脱开尘俗的相守，无占有之念，也无亵玩之心，只在合适的距离，静默对视。花开尽览秀色，花落，期待来年花期。心事在一季开落间，随风而飘。
一场轻松又盈满希望的缘际。
素来很喜石榴花，因慕其灿色和生机勃勃，且灿得恰如其分。
明媚中犹不失柔美，虽热烈却不灼目灼心，由眼及心，皆温润如玉的舒畅。相比之，一样绚烂极致的木棉花，艳丽中总渗透出非比寻常的刚强和坚毅，可惜刚得过了，少了迂回，多了决绝。
都云花是女子的化身，倘世间真有这样的女子，恐怕会烈如一团火，敢爱敢恨，敢舍敢弃，点燃的爱，也是誓将彼此化为灰烬的那种。犹如红楼里“妾痴情待君五年，不期君果‘冷心冷面’，妾以死报此痴情”的尤三姐。
太过浓烈的美和太过虚幻的美一样，都是一种负荷。
对望久了，相见欢渐渐平复，挥之不去，是初见的惊艳。很偶然，也很诗意。就那么一抬头，看到一高一矮，仿佛母子树。高的零零星星坠了几个石榴。矮的，一树橘红。树下坐着一年轻女子，齐耳短发，白色衬衫，水洗布休闲裤，手里捧着书。
个性张扬的E时代，很难看到如此安静婉约的邻家女孩样。
怦然心动，想起了卞之琳的《断章》——“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你装饰了别人的梦”。
很多人对《断章》有着特殊的情愫，或许是因为我们想说却难以尽然的意境，它很完美地表达了，而且居然就那样贴近我们的心。
对于《断章》，一直无从落笔，那是一种曼妙无比的感觉，说得太透，太白，都会破损它的美。只能想象，想象，小桥流水，明月楼影，两两相望……或许是一段萍水相逢的际遇，拉开一场刻骨铭心的相恋，又或是……你可以想象有千种开始，千种结束。只是所有的，都始于想象，又止于想象。因为想象，始绝美。
而彼刻呢。我站在窗台，心爱之物，突然跃入视野所及处，且将持续相伴数年，难掩欣喜。生命中总有一些激情和纯美慢慢消褪。
原来，一朵花，便成就了一种轮回。
蜕变
（一）
五月的绿博园，风和日丽，天然spa。男人一堆，女人一堆，紫色鸢尾花作陪，席地而坐。异域情调的彩虹，揉本土凄美的梁祝传说，又化身蝴蝶，怎样变幻，都脱不开去唯美浪漫的寓意。
抬眼诗意十足的花儿，顿首琳琅满目的美味，惬意不过一会儿，腿竟有些小酸。想几年前，练瑜伽一样姿势，保持很久都巍然不动。
所谓的老去，便是于你徜徉无限春光，错觉人如花一样娇，没有任何防范时，冷不丁照妖镜闪一下，现了原形。
牙签伸向娇艳欲滴的草莓，一友正说到，知道现在的草莓为什么不烂吗，是因为从它是一颗种子时就已经注入了膨化剂。手旋在半空，失了胃口。
转眸，男人们侃侃而谈，是否暖暖的阳光，粉粉的花朵，熏得久了，青春的激情不时蹦入不复年轻的眼里，虽星星之火，也足以灼痛，偶尔透出来深呼吸的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