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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不平等条约让你失去什么?

来参加学习的员工起码有200人,长长的队伍排到了三楼的楼梯口。我抱着基本法,心里忐忑不安地跟在一群陌生人身后,一直排了半个多小时的队,才得以进入培训室。找了个座位坐下后,放眼望去,黑压压的人群比得上我们学校的学术研讨会。来参加学习的人个个都是白色的衬衣,红白相间的条纹领带,中规中矩地坐着,谁也没有和谁讲话。

无意中,我发现了李亚辉,原来他也有来参加学习,只不过离我很远。他没有看到我,此时正目不转睛地盯着窗外。我松了一口气,我一直担心他因为我被炒鱿鱼,看来这种厄运并没有发生在他身上。

我不敢跟他打招呼,并且以后也有可能不再跟他打招呼。这时候一名身穿黑色西装、打暗红色领带的中年男人进来了,他头顶有些秃了,戴了副眼镜,看上去有点学究气。他一进门后,原本非常安静的培训室一下子好像被火种点燃了,满场沸腾起来。所有人齐刷刷地站起来,举起左手升到半空:“校长早!”声音之高昂,冲破楼宇,划破长空,感觉天地为之一震。

我愣了一下,我不明白为什么要叫这个人校长。在这里很多人都是老师,大家都互相称对方为老师,令我非常地不习惯。

“学员们早,我是安之庆,是我们明理集团负责员工基本法培训的校长。这里有一些半年以上的老员工,他们都认识我。”他说完转身在白板上写下安之庆几个字,“接下来几天里,我会派出我们明理集团最优秀的老师给大家讲授基本法,请大家用最热烈的掌声欢迎这几位老师,同时希望你们在几天的学习当中给这几位老师更多的支持。”

他说完,陆续出来几名身穿灰色套装、薄施粉黛的女职员。她们脸上挂着职业的微笑,在讲台两边站立后,对台下的人弯腰致意。

台下马上响起雷鸣般的掌声,听上去还很有节奏感。安之庆校长就像演奏会上的音乐指挥家一样,挥了一下手后,掌声随着他的手势戛然而止了。

“让我们一起把公司的口号喊一遍,预备——起!”安之庆老师说。

“我们是最优秀的明理人,用最好的服务质量回馈社会;我们是最感恩的明理人,用最虔诚的心回报社会;勇于超越,追求卓越,耶!”

声音再次冲破楼宇、划破长空。

“很好,大家都很有激情,这才是我们明理集团应该有的样子,下面有谁愿意上台带领大家朗诵我们的基本法最前面的12条!”

坐我后面的一个男员工一路小跑上台,接过麦克风开始领读。

大家齐刷刷地站着跟着他朗诵起来:

第一条:选择做一个诚实的人比说谎更容易,如果你连这都做不到,那么就请你离开明理。永不说谎,永不欺骗上级是做一个明理人的基本底线;如果发现有欺骗上级的行为,按照情节轻重,至少被处罚50元到500元不等的罚金。

第二条:客户是你的上帝,上帝是最仁慈的,给了你所有的一切;客户是你的父母,给了你生命;如果和客户发生冲突,公司会从薪水里扣除100元,作为公司协调客户关系的费用;情节严重的,至少处罚500元以上。

第三条:男员工上班一律穿白衬衣,戴红、白相间的条纹领带,头发不得遮盖耳垂,刘海不得盖住眼睛,不能留胡子。冬天必须穿深色西装,身体不得有异味;否则,罚款100元。

第四条:女员工必须穿统一的职业装,不得涂指甲油,化妆要恰到好处,不得浓妆艳抹,身上的首饰不得超过三件,除了手表、戒指、项链,其他的首饰均不能戴;否则,罚款100元。

第五条:如果发现员工之间谈恋爱,第一次给予警告,第二次发现一律开除。

第六条:员工之间见面要互相打招呼问好,问好时要面带微笑;见到上司要鞠躬行礼,表情要严肃。如果发现员工顶撞上级,第一次给予警告,第二次开除。

第七条:不得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发表对公司不利的负面言论,一经查证后,立即走人;同事之间对这种发表对公司不利的负面言论行为要互相监督和检举,如果发现有人知情不报,和当事人一并处罚。

第八条:血浓于水的团队精神是明理之魂,同事之间要互助互爱,一旦在公司发生争吵,没有理由可讲,每人处罚200元;如果第二次再犯,予以开除。

第九条:员工进公司的第三天要学会唱《明理之歌》,一周内要学会公司的各种舞蹈,以及公司基本法前面12条。此三项作为考核员工是否合格的依据,不达标者,试用期将延长一个月。

第十条:不得对公司任何财产铺张浪费,更不能据为己有,员工之间要互相监督检举,如果发现有人铺张浪费,或将公司资产据为己有,不仅当事人会受到严格处罚,知情不报的同事也会一并处罚。

第十一条:不得携带U盘和硬盘等私人物品到公司电脑上下载任何资料,否则,按盗取公司机密处理,情节严重的将上报国家公安机关。

第十二条:公司人员对公司的业务以及薪资待遇有保密的义务,如果发现有人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和他人讨论公司的业务以及薪资待遇问题,被发现后一律处罚100元;员工之间互相监督和检举,如果有知情不报者,和当事人一并处罚。

公司基本法前12条规定他读完了,读得铿锵有声,下面的人回应时群情激昂。我也跟着高声朗读着,很投入,很卖力,丝毫没有意识到接受这些条约将意味着我们失去什么。

当读到第五条的时候,我偷偷地看了看李亚辉,发现他正冷漠地站在人群中,依然望着窗外的高楼大厦出神。

不知不觉三天学习期过去了,我们每天上午上课,下午1:30考试基本法,3:00开始演练。演练的内容五花八门,包括唱公司之歌,跳公司的各种舞蹈,等等;还包括如何鞠躬,如何微笑,如何和客户交流。安之庆校长还特意找来一张DVD,让我们学习各种儒家礼仪,像儒家弟子那样见面鞠躬、问好、行礼。

有一次,一个叫麦子的女老师让我们做一种游戏,她说这种游戏可以让人学会打开自己的胸怀,打开人与人之间的隔阂。她让我们围成一团,每个人互相拥抱对方一分钟。结果将近200个人拥抱下来,足足花了两个多小时。男女之间本不该有的肢体接触全都有了,该有的矜持全都没有了,难怪她说这样可以打开人与人之间的隔阂。

完了之后,她让女员工站在讲台上背对着台下将屁股扭出各种造型,不合格的下班不准走。当她喊出一声:“S”时,上面的女员工赶紧将屁股扭成了S状。下面大部分都是男员工,一时间充满色情味的口哨声响满会场。我委屈地扭完,她说不满意,让我重扭。我又重扭了一遍,她还说不满意,让我下班后留下来练习。

她让下面的男员工自己点,有的员工喊“H”,有的喊“F”,有的喊“A”。台上的女员工不停地扭来扭去,简直是丑态百出。但是大家却都很高兴,个个精神饱满,情绪激昂,好像在开一场大型派对,玩得不亦乐乎。

到了第四天,我已经累得筋疲力尽了。通过四天的学习我了解到,这200多名员工绝大部分是业务部的销售人员。安之庆校长所说的半年以上的老员工很少,大部分都是新进来的,新员工占总人数的80%以上。

李亚辉有几次碰到我了,我们没有讲话,他好像并不在意公司对他说了什么,但为了顾及我的感受,故意离我远远的。在一次从厕所出来的时候,他看见四周无人,便塞了一张纸条在我手上,上面是他的新手机号。

我晚上回到宿舍用手机给他发了一条短信:你为什么要来参加学习?

他马上复我了:我进公司不到半年啊,你还好吧,我看你好像有点撑不住了。

我说:我还好,只是有些不习惯,感觉像军队一样。

他说:慢慢就习惯了,对了,你被组长说了吧?

是的,你呢?说到这里,我突然感到鼻子酸酸的,看来我是真的有点喜欢上他了。

没有关系,我不会在意的,我们以后常用短信联系。

好的。

关掉手机后,心情久久地不能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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