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下的生活是很多农村出来的娃难以忘怀的,哪怕是像我们这种暂住者,乡间生活留给我们的也是难以磨灭的回忆。虽然乡间生活很落后,到处充斥着古老与朴素,但历史留下的深深厚重感早已重重地刻在墙影斑驳***世人玩味。
我至今依旧想念奶奶黄灿灿的丝瓜汤,酸甜爽口的大盆拌黄瓜,鲜美的红烧鸡,以及到邻家借粉给我们做的贴锅韭菜饼。还有每回走时都不忘给我的一大把地里的长豆、茄子、黄瓜、韭菜、嗑的芝麻以及自家腌的长豆干和咸鸭蛋,甚至是生气勃勃的大公鸡。奶奶对我的无私爱意,都在这些食物中满满地体现了出来。
而随着年关将近,欢乐也终于到了高潮,最热闹的就是除夕夜。
晚饭过后,一家人忙着张贴对联,有时对联是教会发的,内容多半是颂扬耶稣,祈求平安的话,有时也会请人写。贴完春联后,就要除岁,放八响冲天炮。这之后就有意思了,各家除了冲天炮外,自然也不会忘了买烟火,于是村上的烟火大汇演就开始了,各家使出浑身解数,竞相拿出压箱底的大烟火,最多的有百来发,最少的也有24发,看谁家的烟火放得又高又美,整晚近处的远处的呯嘭之声不绝于耳,即使到了凌晨将近天亮,也会从远处传来依稀的呯嘭声。
之后就是人尽皆知的活动——守岁,这是一个枯燥无味的活动,我们村的老人似乎不如别地迷信,也不比别处幽默,没有什么鬼故事和幽默段子来打发时间。于是担子便落到了我们孩子自己头上,我们会聚在村口路灯下玩弹珠,也会打卡片,或是结伴去村上唯一的小店——小西店买炮仗玩,那时候挺流行的一种炮是摔炮,一摔就炸,于是我们就很邪恶地互相惊吓,男孩还好,可苦了玉香这样略带文静的女孩。小刚和小涛是最顽皮的,总是出其不意地给别人来一下,气得珞珞愤怒地把手上一盒都砸向他们。到最后实在无聊了,女孩就玩起了翻花绳,男孩就玩斗鸡,这时若是露露在的话也会加入战团,虽然拱不过俊子和莱子,但放倒我们几个小的还是没问题的,一群人在大冬天就搞得大汗淋漓,气喘吁吁。
就这样到后半夜,大家也来了困意,各自回家去睡了,这时我忐忑的叫住玉香,她停下脚步,转过头望着我,红扑扑的脸上带着一丝天真。
我一时忘记了要说的话,就这么愣愣地看着她,脸庞多了些炽热。她轻轻地问我:“有什么事么?”
我浑身一阵激灵,才从刚才的失神中反应过来。结巴着说:“那,那晚安,新年快乐哈。”说完,我就好像全身失去力气一样,双腿有些打颤。
听我说完,她像看怪物一样看着我,半晌才回答说:“嗯。”
我略带失落地看着她急匆匆离去的背影,刚想转身回去。这时,从旁边阴影中跳出来一个人,赫然便是小涛,我被他吓了一跳,刚想骂他几句,他就神秘兮兮地说:“嗯?我看到了什么?”
这回我真被吓到了,结结巴巴地问他:“你看到。。什。。什么?”
“说,你和玉香。。”他神秘兮兮地笑着,我一惊,被小涛发现了。
看来瞒不过,我只好讪笑着,估计不给他他想要的答案他是不会放我走的。于是我深吸一口气,小声地说:“我喜欢玉香。”
他瞪大了眼,旋即用一种坏笑的表情暗示我“我懂的”三个字。
我有些尴尬,继续讪笑。肯定是听到了令他满意的答案,他像一个吃了蜜的孩子,心满意足地走开了。
这夜我睡得并不是很好,浑身感到阵阵热气升腾。脑海中不断浮现玉香那略带鄙夷的眼神,整个人脸颊涨得通红,羞恼之色溢于言表。
我百思不得其解,她这算是哪门子的意思?不会是讨厌我了吧?会不会是她觉得我这么说很冒昧?还是,啊,外是心非?对对,一定是这样。我内心重新活络起来,渐渐泛起了自己的小九九,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窃喜感在我的心头蔓延。
除夕之夜,于我们而言就标志着一场暂时的别离,从大年初一开始就有人离开村子去别处拜访亲戚,大冬天的村子里瞬间仿佛被掏空了什么,变得孤寂与萧瑟,冬日的暖阳包裹着叶子落光的树的虬枝,照射地我整个人都暖洋洋的,变得慵懒起来。
这个冬天是漫长的,也是短暂的。实在没想到的是此后的匆匆分别后来竟成了永别。
因为家庭的缘故,自那个冬天以后,我便很少再到奶奶家去。童年的时光似乎就在这不起眼的分别中悄悄终结在时间之巅。但我与玉香却没有立刻随之结束,若干年后的一个冬天,我慵懒地坐在外婆家的长条椅上晒着太阳,无意中回想起了若干年前的那些夏季与除夕,竟有了一丝温**感。我和香玉的最终分别是在第二年的那个盛夏,在我还没放假来之前,就意外地有三只小家伙住进了我奶奶家,这是三只可爱的杂交拉布拉多。玉香很喜欢它们,于是我来了之后就把一只黑色的小狗给了玉香,而另一只给了桢桢,剩下的一只留给了我。为了它们住得更舒服,我们三人合力给它们盖了座小木屋,将之抚养起来,于是这便成了我和玉香第二个也是最后一个的秘密。
后来玉香去了亲戚家几日,我们兄妹二人便成了小狗的监护人。一日午后,奶奶家来了远房的亲戚,我不想待在家里,就到小狗的住所玩。
起初,我和它们三只玩得不亦乐乎,但许是天气炎热的缘故,又或许是童心中缺乏分辨的好奇心突然作祟。我竟将玉香的那只小黑活生生折磨死,它的头骨碎成了几瓣,腹部也凹陷下去。终于意识到事情不对的我慌张了,仿佛我杀了一个人一般。我内心十分忐忑,甚至是惊恐。我颤巍巍地拎起小黑的尸体,在村中瞎转悠,我想找一个地方抛尸,原本可以跑得远远的再扔,毕竟乡下袅无人烟的荒山野地还是挺多的。
却不知是希望别人能发现,还是乱了方寸,亦或是有着一丝忏悔,不忍小黑曝尸荒野。于是我就找了大路边上的一处芦苇丛,将小黑扔了下去。
第二天,玉香就回来了。
不出两天,玉香就来找我了,她声音里带着一丝哭腔,又包含一丝愤怒,而我只是一味躲在房里,听着她一字一句叩击我那颗恐惧的心,久久地默不作声,眼泪早已不争气地流了下来。门外,哭腔慢慢变小,直至消失,随后,一阵急促的跑步声预示着声音的主人已经匆匆离开。我就这么将自己关在房内,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没过几天,就传来玉香一家离开了村子的消息,听到的时候,心中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那一刻破碎,直到这一刻我才发现自己是有多么的不堪一击。
在以后的日子里,我每每想起这个夏天的事,都会有种负罪感和愧疚感,也总要为小黑的死哀伤,或许有时觉得自己是少年不识愁滋味,因此而强说愁,仿佛要挤出些伤感的泪来。不过随着时间的消磨,我最后的一丝罪恶感也烟消云散,正如哪怕是至亲至爱的人死了,当时心痛至极,但时间总会最终抚平所有伤痛一般。
对不起了,对不起了,对不起了,小黑,玉香。
几天后,我也毅然决然的离开了在这个伤心之地。
时隔多年后,当我再次回到这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地方,听老人们说莱子只考上三本,后来当了教练,俊子去了武汉,小涛上了职高,而玉香也去了外地上学,而我,也即将去省城上大学。人去楼空,物是人非,童年的欢快恍如昨天,却又令人感觉无比遥远。村子没有什么下一代了,我们仿佛是村子最后活下去的青春,失去了我们这最后的一代的村子仿佛老了几百岁,村里的老人们成了村子最后的坚守者,近年来有些外来者进入了村子修乡间别墅,历史似乎就在这之中将我们的回忆淘汰,我们村里的房子新了,水坝固了,石子路变成了水泥路;而人却走了。
村子的青春什么时候回来?或许明天就回来,或许永远回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