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篇
“我曾深深地爱过你,我依旧在爱着你……”一个男子用低沉的嗓音在唱着。那歌声,极富激情,他像是把他的魂都缩成了一团儿并用全身的力气……在演唱。江川一边开着车,一边在听着。接下来是苏格兰民歌《友谊地久天长》,“旧日朋友岂能相忘,友谊地久天长……”先是用英文在唱,之后用的是中文。
这首歌结束之后,是《昨日重现》和《此情永不移》,用中英文各唱了一遍。再接下来,是那首世界著名的经典歌曲《你是我的阳光》,是一个外国的女歌手在用英文唱:“你是我的阳光,我唯一的阳光……”
听着听着,他的眼眶开始发热。
这歌词,就像是专为他“量身定做”似的,他百听不厌。在这首歌的后边,是《逝去的爱》。
他把他喜欢的这几首歌曲,自己做了一个光盘,闲下来的时候,就把它放放听听。
他的车,在音乐声中……在日出时,到达了坡下。
停住车他走了下来,关好车门后,他一手提着个色彩淡雅的纸袋儿,一手抱着鲜花,缓缓地向青年突击队的公墓走来。
这是刻在他心里的那个人和他的好朋友走了一周年的日子,他要在看他俩的同时,也看看这三个伙伴儿。
他来也是想告诉她,她留给他的任务,他完成了。在工作之余,他把它写完了,出版了。
他先把怀里抱着的金黄色的大菊花儿,依次放在每座墓前一束,同时他把纸袋儿里的书,也在每座墓前放了一本。
那书,他每放一本,都要跟他们说一遍:“闲着的时候,你们就顺手翻翻吧,我把你们都写进去啦。我写的是咱们的那个世界,那……曾经是……属于我们的一片天……”
放完书,他过来站在了这座比那些都大的墓前。
这是他的好朋友的合葬的墓。
这里边有一个是他守望了大半辈子的恋人。
他俩彼此相爱过。哭过。也笑过。
此刻,他的心,在默默地跟她说着话。
“……远航,你委托我的事,我完成了,我在书的开头是这样写的:‘在这个世上,有那么几样东西,它可以叫人达到忘我的境界:
权力,它可以让一些人为得到它而……用尽手段。
钱财,它可以让一些人为能得到它而……不顾一切。
信仰和道义,人们可以为它抛家舍业,宁肯把牢底坐穿,甘愿为它去上绞架。
而情……呢,它可以让人兴奋,让人疯狂,让人沉沦,有时……它还像一把锋利的尖刀在割蚀着人的心,它让恋情的人,心甘情愿地把血……一滴一滴地淌干。’
接着,我从……和你第一次近距离接触写起。
这书金玲看了后跟我说,她无论如何都控制不住泪水,她有好几个夜晚,难以入眠……
书中,还配了几幅插图。是我和巩利民俩画的,你先翻翻看……”当他说到这儿时,过来了一阵儿小风,他见那小风竟然把她跟前的书,给翻开了,就好像她听到了他的话,在急不可耐地翻着看似的。
他的眼睛,紧紧地盯着那在翻动着的书……
他在想,他们要是都还活着,那该有多好啊。
他们的相识……,那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是在那原始森林边缘的一片古老的荒原上。
那是一片处女地。
在那里,他们曾用自己的行动,描绘出了他们那多姿多彩的青春的画卷。
那幅绚丽的画卷,就像是一道金色的年轮,它镌刻在了他们生命的旅途中。
那道金色年轮的起点……他们的故事……就是从那片处女地开始的,他们的那场人生大戏的大幕,就是在那儿……被徐徐地拉开了……
那往事……就像是昨天。
那是人生中的一个难以忘却的昨天。
第一章青春的躁动
1、
“嘟嘟嘟……”一阵口哨声响起。
这哨声,在夕阳下的这片恬静的原野上,格外的嘹亮。
“嘟嘟嘟……”副连长贺援朝左手托着个篮球,右手捏着口哨,在院子里由布谷鸟的叫声伴着又吹了一阵儿后,他冲着男宿舍喊道:“我说诸位……同志们——!谁打篮球,快点儿出来——!”
喊完,他在等着他们的回应。
这是一个年轻人成堆的连队。这是一个仲夏的傍晚。晚饭后,没事儿可干的人们正闲的难受的时候,贺援朝召集他们准备来场篮球赛。
在离他不远的锅炉跟前,下午刚到连队的工作组组长车远航,正在帮着卫生员往锅炉里添水。递完桶,她站在锅炉旁边,缓慢地搓着手上沾着的泥土瞅了一眼那些趴在宿舍窗户上的男青年,又瞅了瞅贺援朝。
他们还没出来。
她两手相互扑拉了两下,结束了搓手,又往窗户那儿看了看。见屋里的人迟迟不出来,她看贺援朝。瞅着瞅着,她仔细打量起了他。
他穿着一身半旧的蓝制服,挽着袖子,正在盯着男宿舍。从侧面看上去,他那身上,像是有使不完的力气。他体魄健壮,不胖不瘦,肢体的结构,也非常的匀称,他的那个样儿,就像个训练有素的运动员。
那喊声过了一会儿后,从男宿舍走出来一个瘦高个子的男青年,他身材挺拔,脸色略白,长得十分清秀。他胳膊上露出的那发达的肌肉告诉人们,他是个爱运动的人。
他穿着一身旧的深灰色的涤卡中山装,袖子挽到了肘上,他那个样子,清爽精干。他那张冷峻的脸即使不洗,看上去都会是干干净净的。他那两个不大也不算小的眼球,清亮。尤其是他的那既薄又匀称的小双眼皮儿,非常受看。要是用老辈人的眼光看他,那是一副秀才相。
他出来后,看看贺援朝,又透过开着的窗户看看屋里的人,然后瞅瞅自己的脚。
他把两脚分别在地上使劲地踩了踩,接着他弯下腰,重系右脚的鞋带儿。他是在出屋前换上的这双回力球鞋。
贺援朝冲着他问道:“江川,王亮没在屋吗?”他说着话往西侧的办公室那边扫了一眼。
江川边系鞋带儿边回答他:“马上……”
趴在窗户上在往外看的吴春辉嬉笑着说:“这小子……一天天不卑不亢的,也不知道他心里在想啥,还贼能臭美,打个破球,还非得穿双回力鞋,把那鞋都白瞎了。等会儿打球故意踩它两下,下回他就不舍得穿了。”
他旁边的男青年说:“你小子那么坏干啥。”
他的话音刚落,身后有人往旁边扒拉了他一下,同时嘴里还嚷着:“借光,哥们儿!”说着他硬挤了个空儿从窗户跳了出来。落地后,他稳稳地站住了,他打着哈哈笑着说:“王亮……我来也。”
他身材高大健壮,脸被晒得略微有点儿黑。他力气过人。他往那儿一站,就像是用金属灌注的塑像似的。他的小名……叫铁柱儿。
他脱下半旧的蓝制服褂子递给刚给他歪着身子让路的人,接着他又紧了紧皮带。他下身穿的是一条旧黄军裤。这条军裤是他们在学校的时候贺援朝送给他的。紧完皮带,他笑着拍了拍,那意思是在说……绝对结实。
吴春辉瞅着他笑了:“你小子还是小心点儿好,别一会儿一使劲儿崩开了,再掉了裤子,弄不好……人家会按流氓处理的,叫你拎着裤子游游街,啧啧……,那就完啦……,那面子……可是无法挽回呀……,要是那样,哥们儿对象都不好找了。”
众人开始哄笑。
王亮听了嬉笑着拍着皮带说:“怕啥,里边还有裤衩呢!”
吴春辉故意逗他:“哎哟,这小子懂事儿了,还知道穿条裤衩儿!”
人们又是一阵笑。
王亮叫他给气笑了,他举起拳头往前踏了一步吓唬他:“你小子是不是想梳梳皮子了?”
吴春辉笑着一扭身,退到里边去了。
王亮穿着他那红背心,笑嘻嘻地往贺援朝跟前走了过去。他边走边端起双肩抻着,做起了上场前的预热准备。
这王亮,抗逗,一般的时候他不生气,但一旦翻了脸,他那双严肃的眼睛就会狠狠地盯住你,他的眼睛里,就像有一只大拳头冲着你伸了出来,叫你打怵。因为他身强体壮,因此不论是在篮球场还是足球场上,他都是个常胜将军。球场上被他撞过的人,送他个雅号叫土匪。他还有一个名字,是他们故意戏弄他给起的,叫女篮五号。这名字的由来……是因为在他打球时穿的这件儿红背心上……印着个白色的5。
他在业余体校待过,因此他在上场的时候,就显得比其他人略微讲究一些。
又从门和窗户分别出来了几个。
“不够。再来两个。”贺援朝冲着男宿舍里的人喊。
屋里的吴春辉正要出来,旁边的男青年扒拉了他一下:“那王亮一上场,咱就往后退退吧,那小子跟个铁蛋子似的,跑起来也不看个人,叫他撞一下得疼好几天,划不来。前天腿上撞青那块儿,现在还没消呢!”接着,他对外边嚷着说:“有王亮,不去,那小子撞人太疼了!”
“哎,我说,你小子注意点儿,一个玩儿,别为这点儿事儿,伤了和气……”贺援朝对着王亮小声说完,转身对屋里的人大声说:“快出来吧——!来,来,他不是故意撞人的。他说了,这回他要加小心,来吧,快——!咱们文明打球,大家只管放心,他撞人……也不是故意的,下回注意点儿就是了……”
“行了,出来吧。拿把儿啥!哥儿们这回小心点儿,宁可输也让着你们,这行了吧……”王亮不耐烦地说着,同时还一撩眼皮,狠狠地白了他们一眼。停了一会儿,他没好气儿地嘟囔:“都算什么男人!跟泥捏的似的!又怕磕又怕碰,娇滴滴的……,怕碰就变成个娘娘进宫里待着去,还有皇上稀罕,那多好……”
他们哄他。有人说:“看人家王亮多有知识,宫里的事儿,他都知道……”
王亮攥着双拳瞪着眼睛咬着牙冲着他们:“我捏死你们!我叫你们糟蹋我!”
趴在窗台边上的人躲他似的,歪了歪头。
吴春辉还是想玩儿,他从窗户跳出来了。
五……九……,贺援朝心里在数着人头,“还差一个。”他说。
车远航侧着身子看着他说:“我来……”
贺援朝仔细看她。
他见她的半旧的涤卡男式灰上衣的两只袖子,挽得高高的,两只胳膊,背在了身后。她的右手在抓着左腕儿……
就在这时,有只小昆虫落在了她的脸上,她抬起左手抹了一下,喔……,她的左腕儿上,还戴着块儿手表……
“女的?……”
“行吗?……”
屋里屋外的人都往她这儿瞅,也都在议论她。
贺援朝看看她,又看看众人,没说话。
他并不希望她上。他怕他们撞着她。
她那么瘦,哪是他们的对手。再说了,使坏儿那都是那些臭小子们的家常便饭。她那话都说出来了,拒绝又怕她没面子。他挺为难的。他不想因为玩儿惹出麻烦来。
见他们迟迟不答应,她说:“不就玩玩儿热闹一下吗,走吧。”她也没等他们说同意,就独自往球场大步走去了。
他们几个看看她,又互相看看,都没再说话。
一直在外边站着的连长,见还差一个,他本来是想上场的,见车远航去了,他就没再吭气。王亮示意他:“上!”
“来,来,连长给当裁判。你先当裁判,过一会儿做替补,她跑一会儿就不行了。”贺援朝把口哨递给他。
连长接过口哨后,随着打球的还有看球的一起,跟着拍着球跑的贺援朝,呼呼啦啦地向球场涌去。
这球场,是贺援朝领着他们自己动手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