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雪风思索片刻,恭声说道:“依据我部现在的兵力布置,可引三路军,自顺阳、义成、沔水南三处同时发兵,齐头西进。北面有险峻的老君山阻隔,则溃军唯有西窜暂避,至沔水上游,又遇秦岭拦阻,则溃军途穷,弹指可灭!”
别人陈述进攻战略,往往都是指着地图或是沙盘,而阎雪风心中似乎早已有一幅清晰的地图,甚至连进攻路线都标注好了。
阎雪风只三言两语,便将一套完整的围歼战略说得一清二楚,萧思话面上不无惊诧,连忙起身去看身后悬挂的绢本雍州全境详图。
萧道成则撇嘴谑笑,偷偷向阎雪风竖起了大拇指,阎雪风咬牙,却作了一个打人的假动作。
仔细看了一会,萧思话转身抚掌惊呼道:“哎呀呀,阎勇士不止身怀绝技,英勇无匹,对地理之熟稔,对战局之把控,也堪称惊才绝艳啊!”
阎雪风连忙拱手谦虚道:“刺史大人过奖了,小人愚见,权当闲谈笑料罢了!”
萧思话却连连摆手,满脸笑意的说道:“阎勇士过谦啦!我看这套战略可行,拓跋焘万万想不到,巍巍八百里秦岭,竟是他南征的葬身之所!拓跋焘若死,我南境则可好好的休养生息几年了!哈哈……”萧思话不禁开始畅想起来,似乎胜券在握,恩赏在即。
阎雪风见萧思话看似真要采纳他的进攻战略,但他岂会不知,在那个时代,献策这种事,成功那是主帅英明果断,首功就不要想了,但若是失败了,误军误国的首罪之名,那是逃不掉的。
当然,这得看是向什么人献策,若是萧道成,阎雪风就不会有此顾虑。
阎雪风随即说道:“刺史大人,小人乃是管窥蠡测,难免一叶障目,此计是否可行,还望大人与帐下能人智士另行商榷,多番斟酌,方可议定。”
萧道成心下暗笑:嗬,你小子可以啊,说这句话,既得了一个谦卑谨慎的好形象,又将可能产生的后续麻烦事先推卸掉,简直就是老谋深算嘛,居然还敢说不懂政治!
此番献策,若不是有八九分把握,阎雪风也绝不会开口。不过,战争的不确定因素太多,谁都无法保证一定能获胜。
阎雪风之所以不痛不痒补了这么一句,只因萧道成之前跟他说过,萧思话生性多疑。这么一说,萧思话难免心生疑窦,必会与帐下诸将商议,顺理成章的就将战略的首倡者变成了萧思话本人。战略如若奏效,萧思话必会感激他;如若吃败仗,萧思话也不会怨恨于他,毕竟他已经郑重提醒过了。
在这雍州军营里,除了萧道成,在其他人的眼中,阎雪风仍然是一个无职无衔的异域族人,万一兵败,且不说其他人的看法,萧思话只怕都得怀疑他的身份来历,难免孳生祸端。
果不其然,萧思话捋须思索片刻,端起茶盅,看似很随意的问道:“阎勇士可曾在我南境久居,又或是专门研究过南境地理?”
阎雪风和萧道成俱都面色微微一沉,萧思话果然问起了此类问题。
阎雪风拱手恭声说道:“回禀大人,小人不敢隐瞒,小人确是初来南境,不过此前倒也粗略读过《禹贡》、《山海经》之类的地理名篇!”
萧思话脸上难掩惊疑,接着说道:“哦?那可真是世所罕见的军事奇才啊!短短几日,便将我雍州地理掌握得如此熟稔,本官戎马半身,驻守雍州多年,也自愧弗如啊!”
萧道成本欲帮阎雪风辩解两句,却又止住了,他觉得此时多言反而不利。
阎雪风毫不迟疑的答道:“回大人,小人自小识记能力极好,对雍州地理的了解,得益于萧兄借阅家传的精密地图。”
萧思话眼中极快的掠过一丝狐疑之色,随即放下茶盅,转而抚掌笑道:“阎勇士勿怪,本官只是耽于猎奇,并无他意。”
阎雪风恭声说道:“大人多虑了,小人岂敢!”
萧道成这才笑着说道:“大人,阎兄弟的识记能力,萧某也是佩服得紧,起初我也误以为他曾在南境久居,又或是饱读地理书籍呢。”
萧思话因为自己的多疑,约略有些尴尬,听闻萧道成帮他解围,连忙附和道:“哈哈……后生可畏啊!阎勇士大才,我雍州军幸甚啊!”
适逢战乱时期,安插细作也是常用伎俩,阎雪风也自认确实来历蹊跷,故而对于萧思话的怀疑,并不太放在心上。
草寇入伙,尚且需要纳个投名状,自阎雪风入雍州军以来,萧道成自然已经拿他当做生死兄弟了,不过还未真正向军队的最高统帅表露过忠心,虽则自己不可能一直跟着他,但目前还得看他的脸色不是。
于是,阎雪风拱手说道:“大人,阎某适才之愚见,尚可补充一二。”
萧思话眉头轻挑,饶有兴致的说道:“哦?勇士请讲!”
阎雪风沉吟片刻,一板一眼,半白半文的说道:“敌之首,拓跋焘是也。兵法云,擒贼擒王。欲使敌之阵脚大乱,必先斩其首,诛其心。是故,我军可派一支先锋敢死队,潜入敌营,伺机刺杀主帅。倘若有幸得手,则敌部顿失首脑,后军至,即可摧枯拉朽;纵然失手,敌部为保护主帅撤离,也顿生骚乱,后军至,亦可轻易围歼。总之,数十人之斩首突击,不亚于数千精兵之威压,何乐不为!”
萧道成微微一怔,他已经猜到了阎雪风接下来的打算,万军之中,取敌帅首级,何等凶险,便想要出言劝阻,却又止住了。他俩之前的相互谦让,那无非是顺应时下官场的虚与委蛇(yí)之风,萧思话反倒乐于看到。如果此时出言劝阻,就难免有同气连枝之嫌。
萧思话面上掠过一丝不屑之色,不无唏嘘的哈哈一笑,捋须说道:“阎勇士,此计看似妙极,然而本官以为,却是断难施行的。溃军之残部,不下万人,且不说皆为善战精锐,单说潜入万军之中斩杀主帅,岂非妄言!此计若是可行,只怕本官的人头早已落地多年了!哈哈……”
阎雪风面沉如水,心下却不禁窃笑:老头,那是因为你运气好,敌方无人通晓特种作战的精髓,如若我在敌部,只怕你不久便能如愿以偿了!
萧道成也连忙附和道:“大人所言极是,我看此计也是华而不实,还是放弃吧!”说时,萧道成悄悄向阎雪风递了一个眼色。
来日方长,萧道成知道阎雪风有意要立战功表露忠心,这个想法他倒是支持,只是犯不着只身犯险,以后多的是机会。
下一刻,阎雪风突兀的一阵大笑,似乎憋了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