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龙别院。
一位年约五旬,身材中等的老人正在整理药箱。唐昭武半躺在太师椅上,眼睛微闭,神情安然舒适,他嘴里说道:“鹊华,这次你帮我针灸之后,我浑身轻松。真的是很久都没有这种感觉了,谢谢你!”
姜鹊华道:“将军言重了!行医救人乃医者本分,鹊华不敢居功。再者将军于我有救命之恩,鹊华却迟迟未能治愈您的内伤,心中实在是万分惭愧!”
唐昭武轻笑一声道:“我这个伤既有自身的原因也有外在的原因,内忧外患,沉疴旧疾,要完全治好恐怕是不可能了。这十几年来,多亏你每年都定期来给我做调理。”
姜鹊华长跪于地,没有回话。唐昭武上前扶起姜鹊华,语重心长地说道:“鹊华,我现在不是将军,你也不是我帐下小兵,你我算是多年老友,再不用如此多礼。这次我还有个不情之请,想让你在我别院小住几天,过段日子有个小伙子需要你帮忙看脉诊断。”
姜鹊华答道:“能在将军府上居住是鹊华的荣幸。将军但凡有何吩咐,鹊华必会尽心尽力!”
晚饭后,周恒、余宗耀、张廉广和杨盛四人相约在自己班上的小训练场练武切磋。四人打斗正酣,张炎武却领着唐晋勤、李预和唐承路也来了这里。
唐晋勤阴阳怪气地喊道:“哟,哟,打得不错哦。周恒,水平见长嘛!”
周恒停下动作,质问唐晋勤道:“这是我们班的训练场,谁让你们几个进来的?要练武去你们自己的训练场!”
李预站出来说道:“是炎武邀请我们过来的。”
杨盛瞅了一眼张炎武,说道:“张炎武,你这样做可是坏了班级的规矩!”
“手下败将,几时轮到你如此嚣张?”唐承路丝毫不给杨盛面子。
“那几时又轮得到你们这些手下败将在我们地盘上猖狂?”陆歧和唐晋航刚好训练完毕路过这里,看到唐承路如此放肆,陆歧忍不住便出口反击。
“炎武,你把这些人叫到班上的训练场是什么意思?”唐晋航问张炎武。
张炎武自知理亏,面色尴尬,不知如何回答。他本来不想带这些人过来的,只是唐晋勤看到周恒在练武,执意过来挑衅,无奈之下,他只得跟着一起过来。
“陆歧,你不要太过嚣张,距离上次武试已经半年之久,未必你现在就打得过我!”唐承路对上次败给陆歧仍耿耿于怀。
陆歧迅速拔剑,即墨剑直指唐承路,距其咽喉处仅有三寸距离。唐承路未曾料到陆歧胆子如此之大,拔剑如此之快,一时来不及反应,此刻心中惊惧参半,喉结颤动竟说不出话来。
陆歧不屑地冷笑一声,收剑入鞘,沉声问道:“你们还不走吗?”
唐晋勤正准备反驳,张炎武一把抱住他口中说道:“我们先走,不和他们一般见识。”
唐晋勤怒火中烧,大骂道:“陆歧,你给老子等着,迟早要你好看!”
这样一闹,大家都没心思练习了,张炎武一行人走后,陆歧一伙也跟着回了宿舍。刚进宿舍大楼,宿舍管理员递给唐晋航一封信,是唐昭武特快加急寄过来的。
唐晋航拆开信一看,爷爷在信中说神医姜鹊华正在隐龙别院,要他带着陆歧马上回来。唐晋航看完后把信交给陆歧,陆歧看了一遍,点了点头,两人商议明天一早就请假回隐龙别院。
第二天傍晚时分,唐晋航和陆歧便到了别院。放下行李简单地洗了个脸,两人前去唐昭武的书房。
陆歧恭谨地向唐昭武和姜鹊华行李,拱手说道:“晚辈陆歧,拜见唐老,拜见姜神医!”
唐昭武笑道:“歧小子不用多礼。姜神医,这就是陆歧,晋航最好的朋友!”
姜鹊华道:“陆歧小友,幸会幸会!”
唐昭武道:“既如此,还请鹊华给陆歧把脉诊断。晋航,我们俩先出去候着。”说完和唐晋航两人出了书房,到客厅谈话等候。
陆歧目视前方,抬头挺胸,身子站得笔直。姜鹊华围着陆歧转了几圈,仔细地看了看之后说道:“小友请坐。我来给你把脉。”
陆歧闻言坐到书桌旁,伸出左手放在桌上。姜鹊华手指搭在陆歧脉搏之上,微皱双眉,过一小会仰头沉思,再拿起听诊器在陆歧的心脏、腹部等关键位置仔细倾听。房间里极为安静,陆歧凝神屏气,呼吸也不敢大声。
大约半柱香时间,姜鹊华停止了检查,问陆歧道:“陆歧小友,你是何时察觉到身体不舒服的?”
陆歧把自己的身体情况和姜鹊华做了详细的描述,姜鹊华边听边问,边认真做记录。待陆歧说完后,姜鹊华长叹了一口气,沉默不语。
陆歧为缓解尴尬气氛,故意笑道:“姜神医,我勤于练武,身体一向好得很。您这样不说话故意吓我,我会以为自己得了绝症的!”
姜鹊华缓缓说道:“陆歧小友,你先安静听我讲。你的这种病,名为噬心,很是罕见,一般为家族遗传所致。
得此病者,五脏俱为受损,病情起于肺部,所以你刚出生时会有肺炎现象,咳嗽不停,呼吸急促,若是没得到及时医治,就会夭折早逝。
随后这病会蔓延至脾胃,导致脾胃虚寒,脉搏沉迟,胃痛隐隐,绵绵不休。所以你常会感觉胃口不佳,饮食偏少。由于你五岁之后开始习武,身体各部分机能得以加强,所以慢慢地能和正常人一般,并无二异。
但这病症并未根治,它慢慢地发于肝脏,你会感觉厌食厌油,恶心乏力,懒动消沉,体力消耗太大就会全身发热,内火旺盛。几年之后便会脸色发黄,皮肤发质显油腻,瞳孔呈黄黑色,这就是流于外表了。”
陆歧闻言大惊失色,他双手不住地在脸上和头发上摸着,然后在房间里面到处寻找镜子,找到后对镜自照了好一会,嘴里发出桀桀的怪笑声。
姜鹊华没有去管陆歧的异样,而是接着往下讲:“这病名为噬心,是因为它最后会终于心脏。到了病症晚期,白日里患者会感觉心跳加速,似是稍一用力就会血管爆裂。而每晚子时症状发作,患者则会心如刀绞,往往会因难堪折磨而神志失常。”
陆歧扔掉手中的镜子,扑到姜鹊华身边,凶恶地盯着他,嘶哑着喉咙嚷道:“姜神医,你我无冤无仇,为何这样骗我?我怎么从未在医书上看到过这种病?”
姜鹊华双手飞快伸出,在陆歧五脏要穴处连点七下。陆歧身体一震,眼神渐渐恢复清明。
姜鹊华扶陆歧坐下后,回答道:“陆歧小友,老夫并没有骗你。先父在约二十年前遇到过这种病症,当时那老人已病入膏肓。先父对此病束手无策,翻阅了多部古籍,最后机缘巧合下才在葛洪的手稿上查到此病。”
“葛洪?东晋著名方士葛洪?”陆歧瘫坐在椅子上,有气无力地问道。
“正是此人!他详细记载了噬心的起因和症状,据他所言,汉武帝刘彻有一宠妃曾患有此病,后淮南王刘安查阅诸多古籍,联合当时最有名的五位道家真人练出了八颗金丹,妃子服用两颗之后当即痊愈,汉武帝封存了另六颗进贡的金丹。至于这些金丹和医学古籍后来都被晋武帝司马炎锁进了太和神殿,世上再无踪迹。”
“太和神殿,又是太和神殿!都是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吗?那我岂不是一点办法也没有,只能等死?”陆歧内心苦涩,语调凄凉无奈、略带疯狂。
“太和神殿的故事流传千年,真假难辨,确实显得虚无。但陆歧小友,你的病并非全无办法。先父当年虽然没有治愈那位病人,但留下了不少宝贵的资料和记录。我这次回去会根据你的情况继续仔细地研究,半年之内应该能够找到办法。纵不能完全治愈,至少能够很大程度缓解和减轻你的病情。”姜鹊华安慰陆歧道。
陆歧的眼神流露出了一丝活力和希望,但马上又黯淡了下来。
姜鹊华心里暗叹一口气,温声说道:“小友,你这病平日生活与常人无异,主要还是靠自己静养。你日常作息规律些,早睡早起,少干重体力活,少想些东西,少劳心劳力;饮食上得以清淡为主,不可抽烟喝酒,少油腻,少盐少辣少腌菜,多吃蔬菜。目前你正当青壮年,体魄强健,病症刚侵于肝脏,还来得及调理安养。我开始所说的那位病人当时发病之时已经六十有五,所以你也无需过于悲观了!”
“哈哈!那我是得带着这病活一辈子吗?生活中这么多忌讳,还不能劳心劳力,那我岂不是练武读书也不能了?”陆歧愁闷气恼,反问姜鹊华。
“哎,人生至理,平淡乃真,小友随心就好。至于练武读书一事,则不能过分强求啊!”姜鹊华轻轻地拍着陆歧的肩膀安慰道。
陆歧只觉得全身乏力,头脑中一片空白,仿佛间世上一切事都与自己没有了关系。他端起茶杯准备饮茶,不料手指颤动下竟没握稳,“哐”的一声,茶杯碎落在了地上。
唐昭武和唐晋航在客厅外面听到声音,脚步急切地冲了进来,齐声问道:“出什么事了吗?”
陆歧下意识地回答道:“没,没什么事,只是不小心打落了茶杯。”他弯下腰去清理茶杯碎片,手指一不小心被刮破流血却不自知,仍然在地上茫然地摸索着。
唐晋航看到陆歧失神落魄的样子,心头一酸,上前扶起陆歧,轻声问道:“陆歧,你怎么了?”
陆歧摇了摇头,答道:“我没事,晋航。我只是有点累,想回房休息了。”陆歧轻轻推开唐晋航,缓缓地走出房门。
唐晋航想追上去搀扶陆歧,被唐昭武一把拉住,唐昭武摇了摇头,唐晋航无奈地看着爷爷和姜鹊华。
姜鹊华道:“晋航少爷,你最好先让陆歧一个人静静。”
唐晋航问道:“姜叔叔,陆歧到底是什么病?”
姜鹊华答道:“陆歧的病很奇怪,我明天得赶回去查资料帮他配药调理。另外我也不方便透露病人的更多信息,还请晋航少爷不要多问了。”
唐晋航拉着姜鹊华的手,颤声追问道:“姜叔叔,我再问你一个问题,陆歧是不是活不了多少日子了?”
姜鹊华看着唐晋航着急的样子,安慰道:“晋航,你不用担心!陆歧这病虽然我不能治愈,但也没你想的那么严重。他需要休息和静养,不能太劳累,平时生活和正常人也没区别。他的性格你比我更清楚,你可不能过分同情他,平日里你们怎么交往的,以后还得怎样交往。”
唐昭武在一旁劝道:“晋航,姜神医说得有道理,你得好好记住他说的话。陆歧的病,姜神医自然会好好治疗的,你也不用过分操心了。作为好朋友,你要相信陆歧自己能够克服这些困难!”
唐晋航答道:“爷爷和姜叔叔说得对,是晋航一时心急了,晋航知道该怎么做了。”说完唐晋航走出了书房。路过陆歧房间的时候,房内一片漆黑,唐晋航强忍住敲门问候的冲动,回到自己房间休息了。
第二天清晨,姜鹊华吃过早餐便收拾行李准备回家,唐昭武和唐晋航送他到了门外,而陆歧仍是不见踪影。
待姜鹊华远走后,唐昭武问唐晋航:“今天早上你去叫陆歧练剑了吗?”
唐晋航答道:“本来是想去的,但是怕打扰了他休息,所以忍住了。”
唐昭武说道:“晋航,你和陆歧的交情很深,陆歧也的确是个人才,但他身患重病,你也得考虑一下其他的方案,不要因为讲得来而感情用事!”
唐晋航道:“姜叔叔也说了,陆歧这病不影响日常生活,何况他会想到治疗办法的。”
唐昭武告诫道:“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成大事者都要摒弃个人情感,做几手准备,知道吗?”
唐晋航点头答道:“谢爷爷教诲!”
姜鹊华走出隐龙别院半里路不到,一个身影从前面的树林走出。姜鹊华定睛一看,来者披头散发,面容憔悴,正是陆歧!
姜鹊华问道:“陆歧小友,怎么在此地出现?”
陆歧行礼后答道:“姜神医,陆歧特意前来送行。另外还有一个问题想要请教您!”
姜鹊华叹了一口气,说道道:“我知道你想要问什么。”
陆歧撩了一下鬓角的乱发,恳切地说道:“这事与陆歧至关重要,还请神医能告诉陆歧答案。陆歧感激不尽!”
姜鹊华道:“医者本应对患者信息保密,但这件事与你息息相关。我也就破例一回,你只需记得‘江浙南宫家’就行!”
陆歧长揖至地,道一声多谢,转身返回别院。
姜鹊华看着陆歧远去的背影,右手二指轻抚山羊胡须,口中念道:“夫天地为炉兮,造化为工;阴阳为炭兮,万物为铜。陆歧小友,还望你多多保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