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溪镇的镇中央有着一座天桥,名为观云桥,天桥底下睡了许多要饭的乞丐,还有一个目盲的说书人,他的岁数大了,反应渐渐迟钝,脑子也不大灵活了,在茶楼里渐渐吃不开,被掌柜的给赶了出来,无奈来此天桥,用沙哑的嗓音日夜弹唱说书,只求过路的好心人施舍一些银钱。
当此时,一个长相清秀,浑身却脏兮兮的少年正蹲在天桥底,一阵出神,在他怀里,有着一只灰扑扑的肥兔子,黄豆大的小眼睛不住地往天桥附近的一家菜市场瞟去。
这位落魄的少年郎,正是此前在茗芳楼前心生豪迈,立下了凌云壮志的岐山少山主。
初次下山,不知财米油盐贵,更何况练岐山一直认为自己兜里还有一百二十两的银钱,于是花钱便愈发地大手大脚。
七天前,当他经过观云桥时,还觉得那个目盲的说书老人很是可怜,于是便大大方方地施舍了他一两银子,五天前,当他的兜里只剩下十一两的时候,他终于悲催地发现了,自己真的就只剩下了十一两了。
正当练岐山拎着已经瘪了许多的钱囊,一边抛一边在大街上走着,不断地为生计烦忧时,一个身形伛偻,看起来弱不禁风的拄杖老妇撞上了他,练岐山赶紧停下脚步,将那老妇人扶个稳当,连声告罪。
等到他回到茗芳楼的时候,闻着满楼的菜香四溢,馋虫上脑额练岐山决定不管那么多了,先吃好喝好了再说。
等到吃饱喝足,准备结账的时候,练岐山翻遍了全身上下,连块碎银都没有翻出的时候,他怔怔地看着前来收钱的店小二,讷讷地问可不可以先赊着。
然后,他被打了一顿,扔进茗芳楼的后厨里,整整洗了两天的盘子。
起初,练岐山在洗盘子的时候还有些愤愤,一方面是不满于茗芳楼的小气,连三两二钱的账都不肯给自己赊,另一方面又在懊恼,自己不但在押镖的路上,把家里给的一百两盘缠给弄丢了,又在刚刚遗失了仅有的十一两。
继而他又庆幸,幸好自己只吃了三两二钱的饭菜,不然自己身为一代大侠,还不知要给茗芳楼洗多久的盘子……
他到现在都不知道,自己那一百两的盘缠是他那实打实的亲爹忘给他装了,那个看似处于风烛残年的可怜老妇,此时已经卸去了他的伪装,变成了一个高大无比的男子,正在茗芳楼大堂中吃香的,喝辣的。
天桥下,练岐山颓然无比,他看看怀里头个头不减的肥兔子阿达,重重地叹息一声,“什么世道,一只兔子都比本少侠过得好……”
还真别说,虽然练岐山这几天混的极惨,可肥兔子阿达与他相比,那就显得滋润多了。
观云桥的附近就是一片规模不小的菜市场,每日清晨时分,一帮子菜农们便会来到此处,迎着晨光,高声吆喝,神气十足,直到傍晚行人渐稀之时方才离去。
每天傍晚的菜市场,菜农们走了之后,总会在地上留着许多各式各样的菜叶子,这可乐坏了阿达,每天掐准时间等着菜农们走完之后,阿达都会蹦跶着过去菜市场,细细品尝往日自个在山林间,从未吃过的各式瓜果蔬菜。
初入江湖的练岐山,并非是由于没有上进心才去天桥底下混了两天,他只是不知道自己能干哪些事情来谋生罢了。
他曾经有过思考,想要通过行侠仗义之事,来为自己博取莫大的声名,从而赚取些许盘缠。
倘若是在光天化日之下,在某条阴暗的小巷子里,出现了无良贼子强抢民女的事,旋即,他便可以一个箭步飞身上前,给那流氓狠狠一击,然后那小娘子的相公及时出现,在他的一阵委婉拒绝下,还是硬着塞给他了几十两的银钱……
然而,练岐山悲催的发现,清溪镇的官兵们巡逻极为频繁,除了那些大白天便喝得醉醺醺的酒鬼,根本没有谁敢在光天化日之下犯事。
他又曾经想过,在这个看似宁静祥和,百姓淳朴的清溪小镇里,一定藏着一些肮脏的黑暗角落。
当他决定走遍小镇,找寻机会为民除害的时候,他先是被一个面向憨厚的中年男子拉进了一间不大的小黑屋,在昏黄的油灯下指着那满桌的木牌,问他要不要和几个兄弟们一起玩。
当练岐山摇头的一瞬间,刷刷地几把雪亮的匕首搭在了练岐山的颈上,练岐山微微一笑,一个扫堂腿横空掠过,几个大汉瞬间就被撂倒,不住求饶,他们身上为数不多的零散铜钱被练岐山“义正言辞”地洗劫一空,这才让练岐山又撑过了两天。
就在今日晌午时分,他又经过了一条无名小巷,被一个长相淳朴,看起来慈祥无比的老嬷嬷拉了进去,老嬷嬷手挽着练岐山,笑眯眯地指着几个长相惨不忍睹的大妈,问他要翻哪一个的牌子,练岐山憨憨一笑,言说娘亲还在家里等着自己吃饭,老嬷嬷我就先走了吧。
刹那间,真元涌动,气机绕体,练岐山瞬间发动了积攒已久的功力,化作了一道闪电,以有生以来的最快速度冲出了那道阴暗巷口。
当下,练岐山捂着干瘪的肚子,听着那让人心烦的咕唧声响,一阵伤心难受,忽然就想到了自己可以去乞讨呀……
“啪!”
练岐山狠狠地扇了自己一巴掌。
开玩笑!我可是岐山的少山主啊!怎么可能去做此等有辱斯文的事!练岐山在内心深处咆哮着。
终于,在肚子不断地抗议下,练岐山做出了一个极为艰难的决定,他要继续回到茗芳楼里洗盘子。
没有盘缠,绝不乞讨,在这两项无可争议的前提条件下,再不找点事做,练岐山估计要不了多少天,自己就得饿死在街头……
当练岐山再度来到茗芳楼时,门口跑堂的店小二瞧见了他,捏着嗓子叫了一句,“哟,这不是跟云龙镖局一道而来的,那位吃白食的少侠嘛,怎么,前两天的盘子还没洗够?”
闻言,练岐山顿时便气得鼓起了腮帮子,继而想到,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于是转而笑着对店小二说道:“小二哥,麻烦替我向掌柜的告知一声,我陈某人想在这里讨碗饭吃。”
店小二讥笑一声道:“我们这儿店小,容不下您这尊大侠,劳烦请您另寻高就吧。”
饿了两天的练岐山终于动怒,此时尚未恢复全部功力的他,已经被这店小二的冷嘲热讽给激起了怒火,真元气机由是外放,流淌全身。
他从茗芳楼门前铺的古朴大气,极有雅致的地砖徒手抠下一块,当着店小二的面将其缓缓捏碎,咆哮着说道。
“我!要!吃!饭!”
店小二往后倒退一步,靠在墙上战战兢兢地说道:“这,这位爷,您,您稍等,小的这就去禀报掌柜的。”
说罢,店小二一溜烟地就跑没了影,不多时,练岐山便听到了一句妩媚至极的话语,“诶哟,听说有位云龙镖局的小哥乃是一流的高手,妾身仰慕至极,特来一见。”
话音落,美人至,练岐山看见二层楼下来了一位身着牡丹连襟裙的貌美妇人,笑意盎然地冲着自己打招呼,声音婉转动听,妩媚至极。
貌美妇人裹挟一阵沁人香风,轻移莲步来到了练岐山身前,魅意十足地行了一礼,练岐山从没见过这阵仗,慌忙地摆了摆手,紧张道:“掌柜的,我只是想来讨口饭吃……”
貌美妇人转身吩咐了一句,“去,把天字号的厢房腾出一间来,速速给这位少侠安排一桌上等的筵席,记住了,要最好的。”
店小二恭敬应声,连声称是,随即去往后厨安排酒菜。
貌美妇人在练岐山的一脸拘束下,挽着他的手臂,轻言细语地向他诉说茗芳楼的过往趣事,练岐山一脸尴尬地陪笑,很快地就来到了三层楼的一间天字号厢房。
在厢房里,貌美妇人亲自为练岐山剥了一盘糖醋栗子,倒了一杯清茶恭敬奉上,搞得练岐山一阵诚惶诚恐。
茗芳楼不愧为天下有名的食府,上菜速度极佳,一盘糖醋栗子才吃了一半,便有十几道色香味俱全,丰盛至极的菜肴,盛在精美的瓷碟里依次递上。
练岐山顿时瞪大了眼,再也顾忌不了那么多了,伸手拉了几碟菜肴过来一通猛吃,貌美妇人还在一旁笑意盈盈地为练岐山不停倒酒,待练岐山吃撑了,还会伸出莹润玉掌,轻轻地帮他捶打后背。
练岐山拍了拍胸脯,努力地咽下了口中食物,一双清澈明亮的眼睛盯着貌美妇人,认真说道:“掌柜的,你为何对我如此之好?”
貌美妇人神情犹豫,忽然起身离座,对着练岐山一跪而下,呜咽说道:“妾身还请少侠救救我们茗芳楼。”
练岐山赶忙放下手中的一根鸡腿,在脏兮兮的衣袖上擦了擦,正准备将那貌美妇人扶起之时,窗外楼下,忽然传出了一阵流氓意味十足的喊声。
“林掌柜的,十万两白银可曾备好?若是不曾,掌柜的不妨备上一间上好的厢房,与老牛我一同戏耍戏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