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在巫家门首的两拨人虽已各自开解了半晌,但事态却是愈演愈烈。
孟洪原是人来疯儿的性子,一心要卖弄武艺讨回颜面,被同僚劝阻后更添暴戾之气,便像头蛮牛一样左冲右跳,叫嚣不止。
沈昆以前从未与他一起办过案,哪里知晓这一番好意会变成火上浇油。眼见其不服管教,本欲直陈利害,又不愿让旁人听去折了自家威风,只得跟着亦步亦趋的横拦竖挡。
街坊四邻们观望了良久,便有不少好事之人纷纷向里围拢,其中既有想帮忙调停的,也有要凑近点儿瞧热闹的。一时间闹得沸沸扬扬,场面几近失控。
孟洪正嫌沈昆碍手碍脚,这会儿总算趁乱寻到了空子,刚得解脱,立刻怪叫一声,挥舞着铁尺朝巫家众人袭来,跑到跟前不由分说,搂头盖顶往下就砸。
陈弘宇早将他的一举一动看在眼里,当即拉开了架势摆刀相迎。
巫月见此情景,不由得暗捏了一把冷汗。生怕兄长怒极失智打杀了这厮,那今日之祸可真是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她心下焦急又苦于己方全是些老幼妇孺无人能劝,便想绕开他俩去喊官差们救场。
谁料刚走到半路,偏赶上孟洪的兵器被陈弘宇磕脱了手,也是合该劫数未尽,那铁尺因力大势沉,居然打着旋儿径直向她飞来。
左近的亲邻情知救护不及,一个个唬得两腿发软,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
正当这千钧一发之际,却从宅门内和人群中同时闪出一道黑影,快似雷电顷刻既至。只听得“梆铛”“咔嚓”“哎呦”连响了三声,等大伙缓过神儿来定睛观瞧,竟看到了一副诡异的场景。
但见一位俊美绝伦的紫衣郎君左手抱着巫月,右手横握着半管竹箫,另一端则被一只膘肥体壮的大狗衔在嘴里,而那把惹祸的铁尺已物归原主,正好飞回去击中了孟洪的胸口。
此事转折得太快,巫月犹自惊魂未定,也顾不得众目睽睽之下该讲什么礼数,两人一狗就这么面面相觑,愣在了原地。
直到家人们跑过来接应,她才急忙退出怀抱,敛衽行礼,“多谢郎君救命之恩。”
“这是你养的妖怪?”金宪英没接话茬儿,只盯着依旧不肯松嘴的托托,蹙紧了眉头,“怎么喂得跟个小马驹子似的,我好心救你却差点儿让它撞折了腰!”
巫月揽过托托项圈上扯断的半截麻绳,轻轻说了个“吐”字,随即赔笑道:“郎君切莫动怒,它也是为护主,并非有意冒犯,还望看在奴家面上多多担待才好。”
金宪英将那支被咬成三节棍的洞箫拎到眼前端详过一阵,颇为无奈的叹了口气,“你似乎跟箫这种乐器六字①不合啊……”
躲在一旁的映翠自从认出了这位三王子就脸色不正,此刻终于忍不住嘟囔道:“完了完了,上次那个玉的还没钱赔呢,这回真得拿娘子顶账了……”
巫月抬手捏了捏眉心,不免暗自腹诽:“乌鸦嘴的死丫头!老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不过埋怨归埋怨,她也确实拿不准金宪英到底因何至此,毕竟自己与他并不十分熟稔,今天少了位白龙子相陪,总感觉气氛有些尴尬……
巫月思及此处,只得先抛开等着引见的一众家人,低声探问道:“不知郎君所为何来?若为专程到访,恐怕是多有不便,家中偶逢逆事,实在不宜待客。若为它故就请直言相告,也好叫月儿早做安排。”
金宪英听她言辞谨慎,眸中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好笑之余也略感苦涩,本打算悄悄报通来意让她宽心,可稍作停顿后又突然拔高了声调,一脸轻佻的回道:“小娘子何必揣着明白装糊涂,你前些日子打碎了我的紫玉箫,难道就没想过我会登门讨债么?”
巫家人并不了解这笔糊涂账的来龙去脉,猛得闻说原是债主,满腔感激之情立时烟消云散。
唯有巫月用余光扫到了站在不远处窥视的沈昆,便不动声色的应了句“惭愧”,专等其阐明意图再相机行事。
而憋闷了半天的映翠这会儿却有点激愤难当。一来是接连受挫已让她犹如伤弓之鸟。二来是对水月山庄的遭遇依然心有余悸,早认定了此人是个贪淫好色、仗势胡为的登徒子。
这新仇旧怨两相叠加,她顿觉得胸中一团怒火直冲顶门,当下一个箭步蹿出人群,劈头盖脸的就朝金宪英吼道:“虱子多了不咬,帐多了不愁!反正今日也是要倾家荡产了,待这场官司完结转卖了祖宅自然有钱赔给郎君。倘若还嫌四万贯不够,只要肯放过我家娘子,奴婢们情愿以身抵债,任凭郎君随意发落便是!”
金宪英被顶撞了几句非但没恼,暗地里倒挺欣赏她憨直的性子,又且喜这番说辞恰巧与自己首尾呼应,便顺势做出一副盛气凌人的模样,嗤笑道:“你这丫头好没见识,我那支紫玉箫乃是无价之宝,吹奏时能引动百花齐放、百鸟争鸣,似这等旷世奇珍你们连人带房全赔给我尚且不够,岂是区区四万贯就能了账的?”
“想不到郎君竟是如此斤斤计较之人!”映翠气得嘴都快撇到耳根子后面去了,“您说奴婢肉眼凡胎就只管吹得天花乱坠,可谁又知晓那玉箫究竟有何奇异之处?若要我们赔得心服口服,总该将残件拿来,两家一同找位明眼人核算个公道价钱才是,岂能因郎君一面之词就妄下断语!”
“呵呵,诚如你所说,我原本就是个小气的人,当然不会暴殄天物。那支箫已经送到了玉器铺里,虽然无法修复,但也能截取几个指环戴戴。你现在才要验货可太晚了点,当初开溜的时候怎么就没想起来先问个价儿再跑呢?”
“你……你……”
“你什么你?”金宪英长眉微挑,冷哼了一声,“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此乃天经地义之事,何况你家娘子早有许诺在先,时至今日难道还想要毁约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