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家众人见这莽汉言行粗野、语出威胁,都忍不住暗暗咬牙,只是怕节外生枝,才没有骂还回去。
沈昆将来人虚拦了一下,代为介绍道:“这位姓孟名洪,乃是河南府内专职捕盗抓贼的不良帅,今日随队也是同为公干。”
巫月方才请沈昆拿个主意,无非是顺水推舟,要引其说出蔡家的安排。结果被孟洪这一嗓子吼动了肝火,又不愿意搭话了,反倒仰着头给两位公差相起了面。
这沈昆大约是四十左右的年纪,中等身材魁梧健硕,一张长脸准头端正,肤色红中透黑稍显粗砺,应是常年在外奔波所致。他身为京县县尉,好歹有个正九品下的官职,待人处世也还算老成持重。
而不良人则是府衙征用的小吏,不在编制更无品级,这孟洪担任统领便叫做不良帅。此人生得身高八尺膀大腰圆,扫帚眉、三角眼,阔口咧腮,模样相貌倒正应了职称,瞧着就不像良善之辈。
巫月将他二人的行止全看在眼里,不免心中好笑。
河南府指派这一文一武前来,大概是想软硬兼施,唱一出白脸黑脸的双簧戏。可自己已经准备好要暂避锋芒韬光养晦了,如此兴师动众,还真是浪费了蔡御史的一番“苦心”……
巫月兀自一言不发,弄得沈昆和孟洪倒有点儿愣怔。
他俩没来之前就听上司提过,说这位巫家娘子每逢祸事总有化险为夷的际遇,要他们多加小心,切莫疏忽大意。
这二人不知根底,起初还心怀忐忑,及至巫月露面,沈昆尚且能谨慎应对,而孟洪一看只是个娇娇弱弱的女子,又病得瘦骨伶仃,估计打个喷嚏都能将她吹上天,立刻把上司的叮嘱抛到了九霄云外。
他自恃在衙门里混迹多年,经办的大小公案不下百件,不论毛贼强匪亦或是受屈的苦主,见着自己这副尊容总要先怯上三分。
偶尔遇到豪横的人物,让公差们一顿拳打脚踢揍个半死,照样得磕头告饶,即便是撒泼放刁的悍妇,扯住发髻扇两个耳光也就只剩下哭天抹泪了。
他原本打算叱骂几句吓住这个女娃娃,一旦令她心生惧意,后面的事情便是小菜一碟了。
可万没想到巫月既没哭也没叫,连脚步都未曾挪动一下。一对幽深冰冷的眸子,就这么毫无避讳的在他们两个大男人身上游移,那审视的目光以及正气凛然的模样,竟使人生出一种猫鼠颠倒的错觉,仿佛她才应该是执掌律法的刑官。
这二男一女对峙了半晌,孟洪不由得心中焦躁,毕竟后头还有那么多双眼睛盯着呢,当众吃瘪子可实在太丢人了。
他急于挽回颜面,便解下悬在腰间的铁尺,指着巫月再次吼道:“你这女子瞧着也像个读书识字的,当知‘人心似铁,官法如炉’!既是戴罪之身,就该乖乖的听候调遣,早点儿献出房契交割明白,大家自能尽快了事!倘若心存妄念,也莫说我拿大话欺人,今天便是天皇老子来了一样救不了你!再要装聋作哑,休怪某翻脸无情,先押你去公堂上领了那一百杖刑,到时看你还敢不敢故意拖延!”
陈弘宇听他说话愈发不像样了,手中的佩刀已缓缓抽出了两寸长的锋刃。
而巫月却连理也没理,只暗骂了一句:“黔驴技穷!”便转向沈昆,莞尔道:“有牙侩随队,倒省了奴家不少麻烦,就请沈县尉叫他们进宅中相看房产,评估作价吧。”
沈昆点头称是,回手从身后招呼过一胖一瘦两个人来,双方稍作寒暄,随即拥拥簇簇一并往门内走去,单撇下孟洪立在原地,直憋得面皮紫黑、气喘如牛。
这两名牙郎本是官府着意安排的,说要看房也不过是蜻蜓点水,走个过场而已。偌大的宅院仅逛了不足半柱香的功夫,一路上还唠唠叨叨的讲些个贬低损毁的风凉话。巫家人对这种小伎俩早已见怪不怪,干脆由着他们信口雌黄,只当是鸡鸣犬吠罢了。
一行人草草浏览了一圈儿又回到门首站定,两个牙郎少不得要装腔作势的商讨一番,最终核计的估值是四万贯钱。
此价一出,众皆哗然。
映翠隐忍不住,差点儿扑上去咬人,就连巫月都险些破口大骂。
巫柏青当年购买的这座宅子,照房契上所写占地大约是十二亩左右,加上院内整修和新建的各种亭台楼阁,按市价估算,最次也值八十万贯。可到了他俩嘴里,却整整低了二十倍。这样的落差哪里是什么买卖,简直就是明目张胆的抢钱啊!
老里正杨明在一旁看罢多时,生生急出了一脑门子热汗。
他夫人宋氏自从得知巫家摊上官司便害了头风病,今日无法随行还不忘千叮咛万嘱咐,交代他不论贵贱,一定要将宅子买下来,好歹大家都是自己人,月儿才不至于流离失所。
现在牙郎已然报了估值,那就不管它合不合理,总归是先下手为强,绝不能让外人趁虚而入,占了巫家的便宜。
杨里正拿定主意,当即向沈昆表明了意图,情愿出价四万贯购买这所大宅,谁知话音刚落,孟洪就从斜刺里冲过来,截住了两人的话头儿。
他方才被巫月撅了个烧鸡大窝脖儿,正存着一肚皮火气无处发泄,眼下逮着了机会,又开始粗门大嗓的喊道:“我家大尹早料到你们会有这些花花肠子,没来之前便在公文里写明了,巫家的房产不许卖给亲朋好友,就是讲过一句话的也不行!”
杨里正见他说得言之凿凿,竟是当真要赶尽杀绝,气得浑身直打哆嗦。
巫月连忙挨至近前,轻声道:“阿翁不必如此作难,儿孙自有儿孙福,既然现在已是骑虎难下,倒不如先委曲求全,再不济我还有扬州的外祖家可以投奔,反正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您和阿婆尽管放心就是。”
杨里正也明白她讲得都是实情,可望着她憔悴的小脸儿依然是心酸不已,便对身旁的陈余庆叹道:“你说巫柏青夫妻俩怎么就没给女儿先订上一门亲事呢?她若是能早嫁个好人家也不用这么吃苦受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