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月此刻是打心眼儿里痛恨自己沾火就着的臭脾气。
难得碰上一回争取主动的机会,却受不得半点儿嘲讽和质疑,偏要口无遮拦地与他顶撞。
八成是看巫家的案子有了眉目,以致归期将近,因此又犯了心浮气躁的老毛病。要么就是摔那一跤把脑袋给磕坏了,否则,怎么老干这种没来由的蠢事!
她心里虽然懊恼,可自从被拉下了车,便摆出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架势,执拗地低着头踢弄脚上的绣鞋,一句服软儿的话也不肯多说。
靳威骑马随行,听他俩吵吵了一路,也陪着郁闷了一路。
他实在想不通,按照先前的安排,分明已是送佛送到西了,白龙子为何还要如此咄咄逼人,搞得人家小姑娘灰头土脸地下不来台。
他左顾右盼,踌躇了半晌。有心示意她稍安勿躁,又不敢随便插嘴,只好干咳了几声,权作提醒。
可惜巫月光顾着拿鞋撒气,完全不为所动,反倒引来了自家少主一个冰冷的眼神,吓得他一缩脖子,赶紧牵着马,溜到街角放哨去了。
白龙子待其走远,也垂首望向了巫月脚下。
这才一转眼的工夫,鞋子已被她蹂躏得变了形,罗袜上的系带松散开来,露出了两截白嫩的脚踝。
他微微蹙起眉头,慢悠悠地说道:“穿着不舒服,脱掉它便是,何苦跟自己过意不去。”
巫月稍一愣怔,抬腿就把左边的绣鞋甩出了老远。
哼!冰凉梆硬、腻腻歪歪的破玩意儿,讨厌死了!
她甩完一只,还觉得不过瘾,又伸手扒下右脚的鞋袜,用力一掷,只听“咚”的一声闷响,似乎是砸中了哪家的木门。
她略显心虚地后退了半步,忙抬眼张望,才发觉四下里万籁俱寂,原本皎洁的双月早藏进了云层,目之所及全是黑漆漆的剪影,仅有牛车上的灯笼摇曳着一点昏黄的烛光。
按说巡夜的官兵驻地,就算不是灯火通明也该有人值守才对,怎么此处连点儿动静都没有?
她辩不清东南西北,又抹不开面子询问,正拿不定主意时,前方的木门里忽然传出了一个细若蚊蝇的女声:“是……是娘子回来了么?”
巫月吃了一惊,待跑到近处认明了院墙,不免疑惑更甚。
这不是自家后花园的角门吗?
她转回身,盯着那负手而立、神情淡漠的男子,一股郁气再次涌上了心头。
白龙子见她没有答话的意思,便缓步踱至近前说道:“方才途经街角,我看你家大门外已聚集了不少人。所以,无论你今晚做过什么又准备做什么,还当尽快处置为妙。”
巫月听罢却是无动于衷。她背靠门板,仰头凝视着他黑亮的眸子,一字一顿道:“多谢郎君送我回来,但除非你先应下那桩交易,不然,我今后是死是活就永远都与你无关。”
白龙子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我在车上所言或许有些直白。其实归根究底,你也不过是想求个礼尚往来罢了。希望我非请勿视,非请勿听,非请勿言,非请勿动。总之,凡是你不情愿的事,我最好能不闻不问。我现在这么说可合你的心意了?”
巫月颔首道:“郎君睿智,一语中的。”
“嗯,如今你无依无靠,行事谨慎些也不为过,但有句话还是要讲在当面。”
“愿闻其详。”
白龙子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沉声道:“我不管你是真想重振家业还是另有图谋,均不得干涉朝政或有悖于家国大义。只此一条,你能保证做到么?”
巫月搭袖拱手,施了一礼,“月儿身为大唐子民,恪守礼法乃是本分。郎君不必多虑,我绝不越雷池半步。”
“既是如此,那便随你所愿吧。”
“您算是应下了?”
“嗯。”
“君子一言。”
“驷马难追。”
巫月听他说得坦坦荡荡,终于长舒了一口气。
尽管她深知这种无凭无据的口头承诺做不得准,能不能卸下彼此的心防也无定数,但毕竟是争取到了表现的机会。在立足未稳的情况下,若能以真才实学拉拢住几位权贵,总比像个米虫一样,稀里糊涂地欠一屁股烂账要强。
只是反观与其交涉的过程,实在是有些惨不忍睹。不单让人一眼看穿了心迹,还被戳中了软肋,以致数次情绪失控。而奇怪的是,这瘟神居然忍下了自己的言行无状,既没有把她一巴掌呼死,也没有严词拒绝。说明他对这桩交易其实是感兴趣的。至于为什么非要七推八阻,故意刁难,那就得等日后来往时再慢慢查证了……
巫月定了定神,强行赶走了脑中繁乱的思绪,向白龙子躬身一揖。准备就此作别,也好尽早回转家中主事。
而候在院内的婢子——秀莲已是急不可耐,迟迟等不来女主的回应,索性一把拽开了角门。
巫月只觉得背后一空,差点儿躺进门里,本想训斥她两句,又见其一脸惶恐,便压下火气,放柔了声音问道:“玉朱、映翠和陈伯现在何处?”
秀莲往前院一指,“玉朱姐姐在您房里,映翠出去请里正了,陈……陈伯在门口跟他们理论,眼瞧着要打起来了,娘子快去看看吧!”
“别慌!”巫月上前一步,抓住了她颤抖的小手,“究竟是何人闹事,你慢慢地说。”
“是……是您的叔父,还带了不少仆役。说是三娘突发急症,坊内只有咱家离得最近,又是亲近姐妹,执意要请您出诊。”
“那陈伯是怎么回的?”
“陈伯说您从赏花宴上回来就病倒了,根本下不得床,叫他尽早去坊外另请高明。可您叔父一口咬定是娘子见死不救,现在正打算往咱们家里硬闯呢!”
蔡锦程半夜登门,早在巫月的预料当中。因此,她听完秀莲的叙述,倒显得十分平静。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你慌里慌张地也办不成事。”她边说边扭回头想要关门落锁,却忘了身后戳着的大活人,刚一迈步就在他簇新的皮靴上踩了个泥巴印。
白龙子皱着眉瞧了瞧巫月黑乎乎的光脚丫,没等她开口致歉,只伸手向她腰间一揽,把人夹到了腋下。随后,便在秀莲错愕的目光中快步走向了前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