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月慢悠悠地睁开眼,循声望去。只见两列坐席当中的空地上站着七八个丫头,为首的是一位容貌出众的妇人。
看她年纪不过三十岁上下,生得高挑盈润,丰姿冶丽。乌黑的秀发挽成半尺高的飞髻,金光耀目的簪钗间斜插着一朵粉红的牡丹。身着高腰织花茜裙,外罩圆领坦胸罗衫,半遮半掩衬着一对儿饱满的腻白。
美则美矣,却是风流有余,稳重不足。
想来这位应该就是裴御史的宠妾——牛青莲了。
巫月正打量牛氏,又见两名粗壮的仆妇从后边拉拉扯扯押出个姑娘。不用细瞧,她也知道那是自己的丫头。
其实对今天宾客超额一事,她一点儿都不觉得意外。这两天裴巫两家书信不断,正是她提议徐玉蓉单发了一部分柬帖,另请了不少亲近的官眷,还有几位族中姐妹和至交密友。
她之所以这么做,一来是为了让徐玉蓉压过牛青莲的风头,顺便借篷使风,重新树立主母的威信。二来是人多眼杂才好浑水摸鱼。既能阻碍那母女俩使坏,又能方便她暗度陈仓。
不过巫月也没料到,柳永秀竟是利用她和徐氏的安排反咬了一口,这种自己挖坑自己埋的感觉还真是叫人哭笑不得。
此时牛青莲已带着仆婢们干巴巴地等了半晌,她耐不住性子,便让方才那丫头扯起嗓门,又照着原话重喊了一遍。可惜这次仍是泥牛入海——杳无回音。
她来演捉贼这出戏,原是受柳永秀之托要当众羞辱巫月,若能借机除掉映翠,还可多得一笔谢仪。她本以为在自己的主场,必是一呼百应,手到擒来,殊不知这“鸿门宴”已然换了东道。
徐玉蓉请来的宾客无论老少,要么德高望重要么身世显赫,都是清一色的嫡妻主母,早见惯了后宅里的明争暗斗,哪里容得下一个侍妾大呼小叫。当牛青莲以裴府的女主人自居时,就把这些正室全给得罪光了。
年轻的女眷好赖还看她两眼,老夫人们则充耳不闻,该喝茶的喝茶,该聊天的聊天,谁也不愿自降身份去理会这等烂事。
而牛青莲的客人大多是各府的偏房宠妾,虽有心掺合,但察觉到席间的氛围与以往大不相同,也不敢造次,只三三两两的聚在一处窃窃私语。
牛青莲碰了两回钉子,才发现来宾中有不少陌生的面孔,单看年纪和穿戴就明显和自己不是一路人。她正犹豫着要不要先去核对一下名单,窥探了多时的柳永秀终于按捺不住,赶过来救场了。
两人装模作样地寒暄了一番,又顺势讲起了“捉贼”的经过。
柳永秀听完,凑近映翠身旁扫了一眼,立马像被踩了尾巴似的尖声叫道:“哎呀!这不是巫家那丫头嘛?!哎,商贾出身的孩子就是眼孔小,净出些见利忘义的货色!偷东西都偷到别人府上了,真是烂泥糊不上墙!”
“哦?柳夫人说得可是在南市开药铺的巫家?”牛青莲也高声道,“我听说你们还做过亲戚呢。”
“你快别提这事儿了!”柳永秀一脸嫌恶地摆了摆手,“我夫君原先是做过巫家的养子,但从小就饥一顿饱一顿,给他们当牛做马。娶我过门时,一应吃穿用度花的都是我的嫁妆。即便如此委曲求全,最后还不是被他兄长强逼着分了家!如今能寻到至亲认祖归宗,也算是老天爷开眼啦!”
牛青莲的心思全在酒宴的变故上,哪儿有闲情逸致听她胡扯,随口敷衍了几句,便将烫手的山芋给扔了回去。
“不管怎么讲,夫人总归是与巫家有些渊源。这丫头的主人既然不肯相认,不如就请您代为处置此事吧。”
柳永秀等得正是这句话,她才不关心巫月为什么不愿露面,是胆小还是羞愧都无足轻重,只要能拔掉眼中钉、肉中刺就足够她高兴几天了。
她紧盯着低头不语的映翠,想象着各种残酷的刑罚,不自觉地露出了一丝狞笑。
牛青莲看得直起鸡皮疙瘩,遂低声催促道:“马上要开席了,请夫人早作决断。”
柳永秀似是深感遗憾地叹了口气,冲那两名仆妇挥了挥衣袖,“这种丢人现眼的东西死不足惜,留着也是祸害,权当我替巫家清理门户了。”
作为“犯人”的映翠自始至终都未曾做过任何辩解,直到她听见远处传来一声“且慢”,才缓缓抬起头,一字一顿地对二人说道:“奴婢从未偷过您府上的财物,还望娘子明鉴!”
巫月本打算安安静静地欣赏她们表演,单等徐玉蓉登场主持大局。谁知柳氏这般急不可耐,三言两语便想要了映翠的性命,她也只好亲自出马,暂且拖延一下时间。
巫月走到切近,敛衽行礼,刚想要询问详情,却差点儿被匆忙赶来的蔡若嫣拽掉了袖子。
她这位“热心肠”的堂妹面带愁容,煞有其事地向牛青莲拜了两拜,“我姐姐目下无依无靠,家中确实是度日艰难,这丫头娇养惯了,吃不得苦,难免一时鬼迷心窍。望夫人和阿娘念在其年幼的份儿上,饶过她一回吧。若要惩戒,随便打几下就好,千万不要伤了性命!”
言罢,她又转回身,摇着巫月的胳膊,急切道:“牛夫人和阿娘都是心软之人,姐姐赶紧认个错,再说两句好话,映翠的命兴许就能保下来了!”
巫月听到此处,立时蹙紧了秀眉。
这母女俩一唱一和演得倒挺默契,自己未置一词,入室盗窃及管教不严的罪名就已经坐实了。还不伤性命随便打打?懂门道儿的一棍下去即可致残,又哪里用的着几下?!
她强忍着骂街的冲动,用余光瞥了下园门的方向,忽而展颜一笑,“裴府内宅之事,理应由主母论断,要不……咱们再等等吧。”
牛青莲急于去核对宾客名单,早没心情陪柳氏母女演戏了。
她当下把脸一沉,冷冰冰地回道:“等什么主母?你没听到她们喊我夫人吗?亏你也是个当家娘子,连自己的丫头都管束不住,做出了丑事还要推三阻四。既是如此,那就休怪我这做东道的无礼了!你们两个,赶快把人给我拖下去!若延误了开席,我拿你们是问!”
牛青莲话音方落,自她身后便传来了一个同样冰冷的声音。
“好个‘牛夫人’,我今天倒想见识下三娘子的手段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