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仆三人用过午饭,巫月便由映翠领着又回到了后园,在一大片青翠欲滴的竹林里找到了那个藏箱子的地方。
而紧挨着冰窖的正是巫柏青当年就地取材盖起的竹屋,原先每到盛夏之时,她都会跟着父亲来此处玩耍纳凉。
逝者如斯,言犹在耳。那段绕膝承欢的岁月如今依然历历在目,可满屋凌乱蒙尘的器物却又扎眼地提醒着她,一切都早已物是人非了。
巫月伤感了一番,将映翠打发回去睡觉,又放了托托在四周警戒,随后掌起灯烛打开了冰窖的木门。
这地方建造的年代已不可考,估计远在巫家购宅之前,虽遭废弃,却诚如映翠所说,阴凉避光,甚是合用。
她费了不少力气才把两个半人多高的箱子拖到了地面,喘息之余不禁暗笑自己未雨绸缪得有些过头。
所幸当初穿越时家里的浴缸够大,不然若是卡在了入口,那场面可就太尴尬了。
一旁的竹屋光线充足,刚好用来检视物品,她大略收拾了一下,便坐在胡床上开始慢慢翻看。
从那边带过来的东西很多,大部分是法医勘察现场和提取证物的工具,剩下的则是一些应急药品和存放于密封瓶中的各类化学原料。因为这两个箱子是特意定做的,减震效果极佳,所以里面的物品基本上都完好无损。
她望着那些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的骨锯、骨凿,再看看手中解剖刀锐利的锋刃,一种久违的安全感不禁油然而生,脸上也露出了心满意足地微笑。
可惜这幸福的感觉并没有持续多久,在第二个箱子里有个来历不明的旧旅行包,当巫月从里面掏出了一只少条腿的玩具熊和塑料飞盘时,幽静的竹林里便立刻传出了一声咆哮。
“托托!你这个月都别再想吃肉了!!”
而那个气得她要爆血管的罪魁祸首听到后,却只是抬起后脚挠了挠耳朵,就又专心致志地刨它的竹笋去了。
被偷梁换柱的包里除去玩具还有一双冰鞋和少量的户外运动用品,巫月紧攥着一只破网球,心里万分后悔临行前没有再次检查。箱中的这个位置原本是她准备的一大盒电池,可现在仅幸存了两个没有塞进去的太阳能充电器。
晚饭的时候,托托果然只得到了两个胡饼,但它早用笋子跟玉朱换了一顿美餐,这会儿正腆着溜圆的肚子躺在桌底下示威,惹来巫月好一顿嫌弃地白眼。
玉朱瞧着有趣,遂笑眯眯地说道:“奴婢虽不知它如何招惹了您,不过俗语有云‘拿人手短,吃人嘴短’,这大半的笋尖儿既然都入了娘子的口,就不要再跟它计较了吧。”
巫月气鼓鼓的大嚼着剩下的半盘,又瞪了托托一眼。
“算了,我也没那闲工夫跟它置气,还有好多正事急等着办呢。昨天收回的账本缺了不少,映翠,把你知道的情况说来听听。”
一提到生意的事,映翠立马动了肝火。
“奴婢早等着娘子问呢!夫人病重时那家人就以代为经营的名头骗走了不少,后来夫人故去,您也下落不明,他们又说是替夫人治丧需要花销,把咱剩下的铺面卖的卖,转的转,只留了南市一家药行的总店,连坐堂的冯老医生都让他们给辞退了,如今生意一落千丈,哪里还有什么账目可算!”
嚷嚷过一通后,她扭着手里的筷子踌躇了一阵,口气又缓了下来。
“娘子……其实咱们现在是入不敷出,吃了这顿没下顿,奴婢没什么别的本事,您就算把我卖了也撑不了几个月。要不……咱还是先回扬州去您外祖家想想办法?”
“不去。你没本事养家糊口,我可不是吃大米干饭的。”
“奴婢知道娘子精通医术,难不成您是要去坐堂问诊?”
巫月听罢,忽然诡异地笑了笑:“我是专给死人看病的医生,活人哪里消受得起?……”
此时从窗外掠进来一阵冷风,吹得屋内烛火摇曳,玉朱和映翠看着她脸上明暗不定的光影,都觉得有些头皮发炸。
巫月忍俊不禁,拿筷子在两人头上各敲了一下,嗔怪道:“我是红头发绿眼睛还是长出獠牙了?瞅你们俩那傻样儿,跟见了鬼似的!”
玉朱尴尬地扯了扯嘴角,小声道:“奴婢不懂娘子的意思,死人还需要看病么……”
“这个你们日后自会知晓,现在不必多问。眼下有几件要紧的事情吩咐你俩去做,务必要听仔细了。第一,玉朱先回一趟从善坊,把那边能用的东西都运过来,你原主既将宅子赠与了我,想来他也不会介意。第二,映翠去把柳永秀赶走的下人寻回来几个,尤其是管家陈伯、我乳娘刘氏,还有坐堂的冯医生和老掌柜,一定要找齐我阿耶在世时的原班人马。第三,包括巫锦程一家在内,若有任何外人登门探视,一律推说我抱病卧床,谢绝会客。以上事宜,限你们三日之内办妥,可都听明白了?”
映翠挠了挠头:“请人需要用钱,奴婢虽藏了些细软,但恐怕还是不够。”
“这倒无妨,玉朱手里还有点细软,况且有的人要用钱,有的人凭着情分就足矣。另外……我阿娘的棺椁被他们葬在了何处?”
“根本没下葬,奴婢听说夫人的尸骨被他们停在了择善坊的率更寺内……”
“嗯……我抽空过去看看。三天后正好是清明①,到时随我一起出城给阿耶上坟。今天早点休息,养足了精神明日也好出门办事。”
玉朱和映翠领命,伺候着巫月洗漱完毕,主仆三个便各自上床睡觉去了。
与她们这边的宁静不同,此刻街对面的另一座宅院中却是灯火通明,吵闹非凡。
“巫月这个小贱人!狐媚子!居然还敢带着野男人来当众羞辱我!她该死!我迟早要将她碎尸万段!”
柳永秀在内堂一边大声叫骂,一边噼里啪啦地摔瓶子砸碗。
她自从昨天回来以后,除去吃饭睡觉,几乎把所有的精力都用在了发泄上。
跟着伺候的婢子们伤了不少,最严重的一个被香炉砸得头破血流。现在剩下的人全哆哆嗦嗦地贴着墙根儿站,生怕遭遇飞来横祸。就连巫若嫣都已经懒得再劝解了,只远远地坐着品茶,任由她状若疯癫的母亲撒泼混闹。
这会儿唯有秦四娘依旧强打着精神好言安慰。
“夫人无需与那贱人争一时的短长,一个孤女还能翻了天不成?何况她有重孝在身,两三年内又成不了亲,那姓萧的名不正言不顺,根本不足为患。您何必如此大动肝火,还是自家身子要紧呐!”
“呸!什么不争!白纸黑字的地契都到手了,她还能给再你送回来?!”被父亲禁足在家的巫奇崇高声咆哮道,“这事办得真是窝囊!不单阿娘受辱,我也当街挨了阿耶一记耳光,脸都丢尽了,叫我以后还怎么出门!”
一想宝贝儿子挨打,柳永秀直恨得咬牙切齿。她顺手抄起跟前的茶杯,狠狠地向外砸去。
这杯子不偏不倚,啪得一声脆响就碎在了刚刚迈进大门的巫锦程脚边。
他铁青着脸将屋内众人扫视了一圈,阴鸷的目光最后定格在了柳氏身上。
“柳永秀,我由着你胡闹了两日,你也当知适可而止的道理!若再要搅扰得家宅不宁,我就只能先送你回娘家暂住了!”
柳氏猛得蹿起来,面目扭曲地指着他叫道:“好你个丧尽天良的负心汉!当初你穷得在别人家蹭吃蹭喝的时候,是我拿着陪嫁应付的花销!如今发达了就翻脸不认人了?我给你生养了一子一女,又没合七出之条②,你凭什么赶我走?!”
“哼!看看你教养出来的好儿子!”巫锦程一指瑟缩在屏风后的巫奇崇,“这逆子每日里只会与一帮市井无赖厮混,可曾做过一件正经营生?!”
“你又当自己是什么高门世家的出身!别以为读过几年书便能脱了这层商贩的皮!”
“够了!”巫锦程被她戳中了痛处,不免恼羞成怒,“柳永秀!别以为我不敢休了你!再要这般口无遮拦,我马上送你走!你们也少跟着煽风点火,如果叫我知道谁在私底下搬弄是非,就拔了他的舌头!还不快给我滚!”
说完,他便一脚把房门踹开,气冲冲地拂袖而去。
屋内众人如蒙大赦,撇下柳氏和秦四娘,顷刻间走了个干干净净。
巫若嫣在回房的路上将巫奇崇拉到角落里,轻声叮嘱道:“兄长日后莫要再惹阿耶生气,你是家中嫡子,好歹要顾及些颜面,万一别房姬妾再添了男丁,你的地位可就保不住啦。”
“三娘说的是,但到嘴的肥肉白白便宜了别人,我哪儿咽得下这口气呀!”
巫若嫣轻蔑地一笑:“我知道阿兄对她动了心思,若能连人带肉都纳入囊中,岂不是更妙?”
“那当然最好!妹妹有什么法子能替我办到么?”
“此事不可操之过急,我自有打算,还请阿兄静候佳音……”
这兄妹二人在黑暗的角落里窃窃私语,院中的另一处阴影下,巫锦程也在与心腹低声交谈。
“昨晚要你传话给阿里奥,有什么答复么?”
“回主人,他说一个月前已知晓巫月从宫中逃走,因一直未寻到下落,便没有派人通报。”
“那他可有提及如何处置此事?”
“说是牵扯到了位高权重之人,让您莫要轻举妄动,只需盯紧她的动向即可,余下的事他自有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