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这位女服务员微笑着,熟练地移步走到舷窗旁,把暖瓶放在茶柜旁暖水瓶固定套圈里,清甜的声音随之响起:“先生、太太,你们好,我是客轮头等舱的服务员,这是给先生、太太送来的开水,茶具就在舷窗旁边的茶柜里,在旅途中如有什么需要,可随时按房门旁的电铃按钮,呼叫我,祝您们旅途愉快。”
随着这位面貌友善,温文尔雅的服务员关门离开,富有地下工作经验的王三七,立刻用右手食指,在嘴唇上比划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然后掏出纸条,用随身带着的派克钢笔,在这上写着‘隔墙有耳’四个字。
跟着用手一比划,语带温馨的说道:“夫人,走,我们外面透透气去,你们两个好好休息吧。”说完,右手指了一下两个皮箱,示意柱子和二娃,保护好电台。
秦医生机警的凑到过来,就挽着三七的胳膊,好似一对儿恩爱夫妻,亲密无间的走出了他们歇息的106号头等舱房。
……
随着江上阵阵迎面吹来的暖风,秦玲的一头乌发,在随风不停地飘逸飞扬,时不时的遮盖住俊俏美丽的面庞,照实吸引了不少站在船舷栏杆旁,观看长江两岸风景的旅客们羡慕的目光。两人正准备找一个相对清净的位置,凭栏欣赏长江不失繁忙的航运景象,只见,船舷的前方出现了一个头戴鸭舌帽,颇为时髦新潮打扮的青年人,悠闲自得的在船舷甬道上闲逛着。
三七凭着职业经验,看着对方走路时随着步伐,不时抬起的脚后跟和微微扭动的腰胯,一眼就看出来了,这个年轻人是女扮男装,身旁的秦玲以女性特有的敏感,也发现了此人的破绽。
二人随即看似漫不经心的掉转头,闲庭信步地向船尾走去,等来到船尾相对开阔的地方,伴着客轮发动机嗡嗡的机器声,注目观瞧着船舶推进螺旋桨搅动起来的水浪,三七的心中不免踌躇满志,脸上也洋溢出些许兴奋。秦玲则把自己的一头秀发,重新在脑后挽成发攥,退下手腕上的橡皮筋绑好。
不巧的是,刚才那个时髦的青年人也踱步走到了船尾,透过黝黑的墨镜片,眺望着江上的一溜白浪。
三七见此情景,礼貌的与这位青年人微微磕首,打着招呼,心里在不停地嘀咕着:“只要能让他(她)开口说话,不就路出马脚了吗?”
想到此,三七从衣兜里掏出老刀牌香烟盒,自己嘴里叼上一根,随手抽出一根香烟,示意着递给这个青年人,只见,这位青年人微笑着,摆手回绝了,又继续欣赏风景。
三七把手中的香烟放回烟盒,踹到西服上衣的内兜里,再掏出一个美国ZIPO打火机,点着了嘴里叼着的香烟,深吸了一口,手夹着香烟,颇为享受的吐着烟圈,侧脸望着身旁的这位时髦年轻人,主动开口说道:“这船开起来,风一吹,感觉凉爽多了。”
身旁的青年人还是无声的磕首,以示认同,不过,只见这位年轻人轻轻地的抬起手臂,露出了纤细娇嫩的手指,慢慢的摘掉了佩戴的墨镜,眯缝着眼,望向三七,得意的微笑着。
怎么?眼前站立的青年人竟然是莒岚!这让三七和未曾谋面但已知个中缘由的秦玲心中,都不免暗吃一惊。
“一对儿小夫妻,好自在啊,刚欣赏完黄河,这就马不停蹄的来欣赏长江了,嘻嘻。”莒岚忽闪着一双会说话的大眼睛,一脸得意的笑容,让面带尴尬的三七,迅速恢复了常态。
三七心里想,莒岚并没有把他跟秦玲在一起的夫妻行为放在心上,看来,她也看出了自己的破绽,双方都是聪明人,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嘛!这今后的戏如何演,还真要费一番脑筋了。
“走吧,这对儿恩爱夫妻,如果不介意,到我包间里聊聊天,如何啊?”莒岚一边从裤兜里掏出手帕,擦拭着墨镜片,头也不抬的问道。
“好啊,我正想和妹子见见面呐。”秦玲却落落大方的接过话茬,主动走到莒岚身边,伸手拉住了莒岚纤细的手。于是,三个人就有说有笑的,朝莒岚住宿的107号头等舱包间走去。
……
三人一走进入莒岚包下的头等舱,一股清新淡雅的香水味扑面而来,给人一种心情愉悦的感觉,三人还未坐定,三七进入后随手关闭的舱门,就传来了清晰的敲门声。
莒岚看着三七微微一笑,举止典雅的迈步走向舱门,微微打开一条缝,就听外面一个女子清甜的声音随之响起:“我是服务员,小姐,现在方便送水吗?”
“哦,没问题,请进吧。”莒岚大度的让到一边,服务员迈着轻快的步子,径直走向茶柜,放好暖水瓶,向莒岚礼貌的一笑,就快速走了出去。
莒岚随手把门关上,优雅的一转身,看着三七,诡异的一笑,清丽的说道:“你们的情报工作真是无孔不入啊,都做到客轮上来了,嘻嘻。”
三七内心不免暗吃一惊,因为,他还没有发现这个服务员有什么特别之处,竟然,让莒岚看出了破绽,但是,三七外表却不露声色的起身,打开茶柜,准备取出茶具倒水。
“行了,你们的服务员不在,就让我这房间的临时主人来服务吧。”说着,莒岚带着清香的身体就凑了过来,伸出她那纤纤玉手,借机攥住了三七准备拿暖水瓶的手,三七不免身形一动,脸色微微泛起了红晕,连忙把手缩了回来。
莒岚得意的咯咯笑着,瞥了一眼坐在椅子上,表情冷峻的秦玲,不禁收住了笑容,心里暗想:“看来,眼前这个女子,对三七还真有点上心了,这可是我今后的劲敌。”想到此,莒岚端起一杯茶,走向了秦玲。秦玲连忙站起身,不太自然的微笑着,准备双手接过茶杯。
“请问王夫人贵姓啊?”莒岚不经意间探问着秦玲,秦玲正要接过茶杯,听到问话,匆忙间竟回答道:“谢谢莒岚小姐。”说完,秦玲自己也觉得有些答非所问,一脸绯红的接过了莒岚手中的茶杯。
秦玲镇定了一下,迅速调整好状态,平静的说道:“我叫秦玲,很高兴在客轮上见到莒岚小姐。”秦玲的话音刚落,就听莒岚跟着发问道:“听秦夫人话语的口气,有几分欧美人的习惯,不知是否留学过欧美啊?”
莒岚的敏锐和才学,这一下,可让措手不急的秦玲见识到厉害了,国民党的军统特务可真不是白给的,虽然他们对日作战不太顺利,但是,搞起情报和内部摩擦来,那可是得心应手。不仅仅是对付人民武装,国民党内部的杂牌军听到军统特务,那都是谈虎色变。
王三七见此情景,赶紧走上前递给莒岚一个茶杯,顺手拉过一把椅子,请莒岚就坐,试图缓解秦玲的尴尬局面。
待三人坐定后,船舱的喇叭里响起了一个软绵绵的女性声音:“各位旅客请注意,本次客轮即将到达九江,有在九江下船的旅客,请做好准备,客轮在九江停留十五分钟。”
秦玲趁机转身通过舷窗,往外望去。莒岚看着秦玲的表情和举动,自我感觉猜测的没错,初次见面,也没必要太咄咄逼人,她只好就此作罢。
“莒岚,这旅途还长着呢,轮船即将靠岸,人来人往比较乱,我和秦玲就先告辞了,想回到舱房看一看,如果没事,欢迎你随时过来聊天儿。”三七说完,就放下了手中的茶杯,也不经莒岚同意,就示意秦玲准备起身离去,秦玲早就待的不耐烦了,借此机会,连忙起身,跟莒岚微笑着一点头,就往茶柜方向轻盈的走过去,轻轻放下手中的茶杯,挽住三七递过来的胳膊,优雅的走出了舱房,随手又带上了房门。
眼看舱门很快地关闭,气的莒岚‘哐’的一声,把手中的茶杯愤愤地放在了身旁的床头柜上,刚才还温雅清秀的面庞,顷刻间露出了几分阴森冷峻。
……
待到轮船离开九江码头,继续航行,太阳已经西斜,那位微笑起来清甜可人的服务员在门口敲门,随手拎进来一套四屉的铝制餐盒,柱子连忙起身,迎了上去,在接过餐盒的同时,但见,餐盒的上面还有一封信,服务员保持着不变的微笑,示意柱子接过套装的餐盒和信件,微笑的说道:“先生、女士们请慢用。”说完,就轻盈的走了出去,随手在身后带上了舱门。
柱子在分发着餐盒,三七急忙打开信件,仔细观看。
“三七同志,为了你们今后行动的方便,请在天亮之前,汉口码头提前下船,码头上有人手拿大公报迎候,暗号不变,看完烧掉。”
三七从西服口袋里掏出打火机,在烟灰缸里点燃了信纸,待到烧成灰烬,用茶杯往烟灰缸里到了一点茶水,跟着,接过柱子递过来的餐盒,大口吃起来,其他同志也各自吃饭,没有人探问书信的内容,都知道这是工作纪律。
吃罢饭,柱子把饭盒插进托架,按动呼叫铃,秦玲则收拾着桌椅,那位笑容可掬的服务员很快就走了进来,看到秦玲正在收拾屋子,急忙拿起舱房边角上的扫把,清理着地面,大家齐心协力,很快舱室内就整洁一新。
随着夜色降临,客轮喇叭里柔和的轻音乐停止了播放,三七和秦玲睡在下铺,柱子和二娃爬到上铺,在电风扇柔和的暖风吹送下准备睡觉,三七迅速写了一个字条,上写着‘在汉口下船’,递给秦玲,秦玲看后抬手递给上铺的二娃,二娃再伸手传给柱子,直到字条再次回到三七的手里。
看过字条的柱子随即又从上铺下来,拿着毛巾被铺在舱板上,二娃见状也爬了下来,三七知道,他们是担心离船的时候动劲太大,惊动了隔壁的莒岚。
秦玲则随手关闭了斜上方头顶的电风扇,盖上毛巾被,头朝里侧卧着休息,很快,大家都进入了梦乡,是啊,对于这些常年在山沟里的军人来说,现在的条件实在是太优越了,能够享受这片刻的舒适,已是十分难得。
……
半夜了,喇叭里传出了船到黄石港的通知,三七知道下一站就是汉口了,心里盘算着如何才能悄无声息的离开船舱,他随手掏出身上的怀表,看了一下时间,离下一站还有三个小时,随即,心里有了主意。
两个小时后,三七起身,叫醒了柱子和二娃,让二娃以上厕所的名义,打开房门,出去望风。
二娃左右看着整层舱房悄无生息的甬道,偶尔还能够听到,也不知道是从哪一间舱房里传出来的呼噜声。
跟着,在三七的示意下,柱子挑着担子,小心翼翼的走出了舱房,有二娃从旁协助,快速往楼梯口走去,他们谨慎小心的登上楼梯,准备船到码头,随时离船。三七谨慎的关好房门,回到自己的铺位继续睡觉,以防万一有人敲门,以随时应对不测。秦玲表现的异常镇定,好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一样,继续睡觉。
……
再说隔壁的包间里,莒岚也睡得不踏实,上峰的命令是,不要再跟踪王三七一行,因为,她已经暴露了行踪,会有其他同事继续跟踪。但是,莒岚的心里就是放不下王三七,三七伟岸的身影老是在她眼前晃来晃去,忽然,听到门外有轻微的响动,还有人在走动,过了一会儿,又走了回来。莒岚思讨着应该是客人上厕所的声音,也就没太在意。心里稍一放松,瞌睡劲就上来了,促使她昏昏沉沉的进入了梦乡,直到轮船的喇叭里响起了到达汉口的广播。
莒岚竖起耳朵,倾听着外面的动静,没有太多的响动,从船票的信息来看,三七他们是要到下一站,岳州的城陵矶港下船,那就再睡一会吧。
……
在汉口的轮渡码头上,三七一行人借着夜色,裹挟在出站的行人之间,匆匆的走出了出站口,站台上执勤的鬼子兵,无精打采的抱着三八大盖枪,窝在岗亭里打瞌睡。虽然是半夜了,但是,汉口的天气依然闷热,三七随手解开了西服的衣扣,秦玲则手拿香帕,不停地擦着脸上浸出的汗珠。
此时,虽然是深夜,但汉口码头外面的广场上依然热闹非凡,摆摊的、挑着担子叫卖的,遍布四周。三七他们正在茫无目标的观望之时,只见,一个黄包车夫手拿着一份《大公报》,拉着车迎了上来,用湖北口音很浓的普通话,轻声探问着王三七:“这位先生,需要坐车吗?”
“请问这位车夫,有洋火吗?”三七对着接头暗号。
“没有,只有这份《大公报》,先生要看吗?”车夫冷静的回答着。
“是哪一天的报纸?”三七抑制住内心的兴奋,急促的问道。
“昨天的。”车夫有力而简短的回答道。
“那好,我要了。”三七说完,两个人的手就紧紧地握在了一起。
此时,不需要更多的话语交流,等双方松开手,车夫把肩上的毛巾向上一扬,跟着又过来了两辆黄包车,大家七手八脚的先把行李放上一辆车,三七和秦玲坐在接头的这辆黄包车上,行李车夹在中间,二娃和柱子殿后,一行人快速地离开了码头广场。
“三七同志,你们先到客栈洗漱更衣,随后,我们就去货运码头,那里有一条机帆船正等着你们,按计划,你们坐船直下长沙。”黄包车夫一边拉车,一边调整着急促的呼吸,解释着下一步的计划。
秦玲看着汗水湿透车夫号衫的拉车人,连忙伸出柔润的手,拿起搭在车杠上的毛巾,给车夫擦汗。
“秦玲同志,你不能这样,咱们都要遵守工作纪律,哪有坐车的太太给车夫擦汗的道理?”听到车夫严厉的问话,秦玲十分歉疚,但又万般无奈的把毛巾放回了原处。
……
时间不长,车夫在一条不太显眼的背街上,一处叫‘好友来’不大的客栈门口停了下来,负责接头的黄包车夫,示意二娃和柱子先在原地看着行李,自己径自带着三七和秦玲走进了一个房间,指着床上一个小帆布箱说道:“这里有你们四个人的衣物,套间有冲凉房,你们抓紧更衣吧。”说完,随手带上房门,走了出去。
秦玲麻利的打开帆布箱,取出大号的长衫放在床上,手里拿着自己的丝质墨绿色旗袍,以及内穿的衣物,径自向冲凉房走去,拉开玻璃门,走了进去,紧跟着又回转身,冲着三七甜蜜的说道:“三七,背过身去,不准看。”说完,一脸幸福的关上了玻璃房门。
……
半个小时以后,三七一行人一身中式打扮,又坐上了黄包车,向着比邻客运码头的货运码头,匆匆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