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来到府外大街,瞿寒见王睦有与秦慎同行的意思,知机的策马远远坠在后面。
“秦将军今天是否应该好好感谢我一番?”拐过一条长街,默然无声的王睦忽然看向他,嘴角含笑的打趣言道。
“嗯?”秦慎茫然的侧首相看,片刻后一脸不解的道:“请恕末将难明执法此话何意。”
王睦没有答话,只是嘴角的笑意却是越来越浓,甚至带上了一丝嘲弄的味道。
“唉!”秦慎与他对视少倾,始回首目视前方轻叹一声,忽然道:“执法是否很喜欢邀功?”
王睦闻言一愣,有点难以揣摩此话究竟何意。
秦慎淡笑着扫他一眼,再回过头去看向前方,目带思忆道:“方才执法的神情,忽然让末将想起了孩童无意中做对某事后的欢喜雀跃,迫不及待的想要向大人讨要糖果的模样,执法历经世事无数,竟难得的还保有如此童真,倒是真让末将没有想到,更为执法感到欣慰。”
王睦见他竟拿孩童和自己相提并论,顿时一阵无语,脸色亦是忽明忽暗。
说完后的秦慎没有等来回应,微感诧异地扭头间瞧见他这个模样,却也并无畏惧的洒然耸肩一笑,回首解释道:“执法莫要以为我是在讥讽于你。”
说着笑了一笑,轻叹中感慨道:“在这世上,只有孩童的心灵才是最为简单,快乐,而又纯粹,执法不妨试想我等,一番世事磨练下来,又有几人能保住本心?谁又不是或多或少的做过几件迫不得已的违心之事?或许一朝醒来,我等曾为身着锦衣华服而感到高兴,为前呼后拥的风光气势而感到骄傲,可是当我等静下心来,谁又不是怅然若失,落落寡欢,直至忆起童年的美好回忆,才会嘴角溢出一丝笑意?”
王睦闻言默然,眼中却现出一丝追忆之色,更有几分迷茫之色。
就此过了片刻,始从情绪中抽身出来微微一叹,眼神复杂的看向他道:“难得秦将军竟有此番领悟,倒让我生出你乃久经世事磨练之人的感觉。”
言罢再是一叹,顿时将所有情绪抛诸脑后,目光再次变得灼灼起来,而联想到方才太守府之事,不无感慨的续道:“比起当日武泉相见,今日之秦将军可谓是锋芒毕露!或许这才是真正之你吧?倒与我曾经追捕之人很是相似。”
真是贼心不死,又想来试探我!
秦慎心中无奈一叹,不动声色的深看他一眼后无限感慨的喟然道:“执法执掌绣衣十余年,当比我这从军不过数月之猎户更知庙堂或世间险恶,但若你表现出稍许懦弱,众人便恨不得扑上来将你啃食到骨头渣都不剩半分,你唯有露出凶狠之态,据理力争,才能勉强获得半寸立足之地,就如面对执法,若是我当日稍有退让,恐怕早已是剑起头落了吧?”
为他话语所感,王睦眼中再次露出不胜嘘嘘的感同身受之色,却见他说着说着突然又扯到自己身上,顿时比吃了只苍蝇还难受的憋得心慌不已,有点无语的腻味看他片晌,终于憋出一句:“秦将军似乎很以嘲弄我为乐啊!”
“卑职不敢!”秦慎呵呵一笑。
如今王睦可谓是听到他说出“卑职”二字就忍不住的心中一顿抽搐,连忙只作没有听见的强自压住这种不适的感觉,疑惑道:“你真是猎户?”
“诺。”秦慎应了一声,侧首道:“执法若是不信,大可遣人去渔阳查证,不过依卑职猜想,执法恐怕数日前便派人前去了吧?”
王睦没有答他,只是就此默然片刻,始沉吟道:“秦将军若是猎户,又从何处得来如此多感悟?依我看来,这可并非寻常猎户所能感知。”
“呵!执法此言未免有点太高高在上,而瞧不起我等猎户了吧!”
秦慎说着趁他脸色一变尚未发作之际,接着道:“老子亦曾有言道法自然,世间万物皆逃不过自然规律,我打猎闲来无事之时,便会远眺横亘山脉,细察飞禽走兽,仰望浩瀚星空,从中体会出些许做人的道理,又有何奇怪之处?”
“呵!‘道法自然’。”
对他的反问王睦没有加以理会的兀自轻吟一遍,猛然逼视道:“至少在我十余年的执掌绣衣中,还从未见过如秦将军这般引经据典,信手拈来之猎户!”
“那又如何?”秦慎反唇相问,与之对视的目光毫不避忌,显得坦荡至极。
直至过了片刻这才回身洒然耸肩,旋又脸色一黯道:“末将先祖每有节余,便从山外带回一些书简,尝对我言,人若只知吃喝睡觉,又与山中禽兽有何区别?在先祖督促之下,我学会一些知识,懂得一些道理,难道这在执法眼中竟也是异类?”
王睦哑然,有心戳破他的谎言可又毫无实据,就此闷闷半刻,始憋出一句或许连自己都觉得有几分滑稽的评价:“你这先祖倒是奇人,比起许多先哲亦是不遑多让。”
“多谢执法对先祖赞誉。”秦慎一脸真诚地拱手言谢,旋又黯然道:“若是先祖尚在世上,听到执法此评定会倍感欣慰。”
王睦闻言再难忍住的猛地看向他,张了张嘴却又无奈地憋了回去,一脸悻然。
秦慎斜眼瞟了过去,强忍满腹笑意。
没错,他是猎户,还必须是有一定文化一定思想的猎户。
若非如此,长久相处下来迟早总会露出破绽,今日王睦送上门来给他一个这样自证身份的机会,他如何能不抓住?
而有了今日的铺垫,日后他就算成为史无前例的最大文抄公,也将只会被誉为百年难遇的举世名士,再无人质疑他一个猎户如何有这般思想,这等文采?
绣衣的验证,将成为他身份最好的挡箭牌。
心头大石落定,秦慎也有了闲情雅致,淡笑道:“敢问执法,数日前执法言之凿凿说在云中等我,为何直至此刻仍不见任何动静?莫非方才助我一臂之力就是你所言之事?”
“我可以将这理解为你最终还是对我表示感谢否?”
王睦自动忽略掉他话语中的些许嘲讽,嘴角逸出一丝笑意淡淡反问,而久居上位抛掉所有心绪变得平淡的他一举一动间自有一股洒然风采。
秦慎耸了耸肩,不置可否。
王睦也未继续作答,只是就此将他注目片刻,眼中渐渐泛出一丝嘲弄的笑意,忽然反问道:“秦将军怕了?”
还真是三句不离本行,百折不挠啊!
秦慎忍不住发噱,失笑中意味深长的看他一眼道:“执法,为何你如此执着于我?依我看来,你实不该叫王执法,而该称王执着,诶!别急!”
正说着见他脸色又是转沉,连忙将其制止,接着叹息道:“我身正,心正,又有何惧?只不过是对执法又想出甚么伎俩感到好奇罢了。”
顿了顿,又道:“其实我不只好奇执法为何对我紧追不放,更好奇执法所查之人究竟所犯何事,竟劳动执法大驾不惜千里追捕,如此做紧,究竟……”
说着目带探询的朝他看去,一副翘首以盼静候佳音的神情。
“无可奉告!”王睦瞅他一眼,丢下简单而略显僵硬的一句回答,然后看着他吃瘪的样子忽然心生一种终于扳回一城占了上风的扬眉吐气之感。
他已经很久没有体会过这种感觉,依稀中上一次似乎还是在斗倒大司空之时。
然而眼前不过是一个小小杂号将军,我为何竟有这种感觉?王睦自得之余,又生出一种并不值得如此的淡淡失意。
“好吧!执法既然不愿对卑职言明,自然有其中道理,那就当卑职从未问过吧。”秦慎情绪看起来无比低落的悻悻收回目光,一时无言。
王睦也是一副思索的模样,两人就这样陷入了无话可说的境地。
默默行进间城门已然在望,秦慎状若无意的瞥了眼依旧一脸挣扎却不知道究竟在想什么的王睦,心道:如今你该得意够了吧?
而心念所至,嘴上亦同时忽然笑道:“执法这是要送我出城否?”
王睦猛一回神,抬头看向在望的城门不由一愣,下意识的便勒马停在当地,然而对方喋喋不休的话语犹在耳旁响起:
“虽说我俩一见如故,俨成至交,可卑职不过小小杂号将军且正式任命尚未下达,又如何敢当执法如此大礼?”
忽然间,他发现如今好像进也不是,退也不得。
难堪之际,只觉对方依稀似乎抱拳丢下一句“执法好走,卑职先行告退”,然后轻夹马腹率先离去。
王睦呆愣原地。